卓玛竟是直接转身，带着随从，大步流星地离开翰墨雅集，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的大楚文人勋贵。
永王楚祁钰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精心准备的展示，温文尔雅的表现，竟然被这蛮夷公主如此不屑一顾地打断，抛弃！
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展现更多！
林文渊看着卓玛公主离去的背影，微微蹙眉，随即释然。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三楼雅间，柳云萱放下茶杯，轻轻吐了口气。
“看来，卓玛公主对中原这套英雄论完全不感兴趣。”
她看向楚砚沉，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她想要的，是能征服烈马和雪山的强者，而我们病弱的靖王府，显然与她的标准相去甚远。”
楚砚沉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如此，甚好。”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翰墨雅集内的喧嚣渐渐平息，而一场关于和亲的风波，似乎也随着乌斯藏公主的离去，暂时告一段落。
柳云萱站起身，走到楚砚沉身边，为他拢了拢微敞的衣襟。
“王爷，我们该回府了。”
与此同时，卓玛公主离开翰墨雅集，带着一身未尽的兴致与隐隐的失望，回到大楚安排的驿馆。
她挥退上前伺候的侍女，独自坐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翰墨雅集中那些文绉绉的争论，以及永王楚祁钰那看似完美却总觉得隔一层纱的表演。
“英雄在马背上，在刀锋上！”
她低声用乌斯藏语重复着自己的信念，掌心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让她嫁给连站立都需人搀扶，只能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的大楚亲王？
这简直是对她卓玛，对乌斯藏荣耀的侮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而略带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她熟悉的，带着草原腔调的乌斯藏语，“公主，我听说您去了那些中原人的文会，他们可有怠慢您？”
帘幕被猛地掀开，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乌斯藏大将军之子，被誉为乌斯藏年轻一代第一勇士的多吉。
他穿着乌斯藏的传统武士服，裸露的臂膀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浓眉大眼，眼神锐利如鹰，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丝怒气。
卓玛抬眼看他，并未因他的闯入而恼怒，反而像是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冷哼一声，将翰墨雅集中的见闻，尤其是那些关于病弱靖王的暗示和永王那套她不感兴趣的英雄论，简单说一遍。
“他们口中的英雄，不是在书堆里打转，就是躺在病床上等死！”
卓玛的语气充满不屑与烦躁，“还有那个永王，看似温和有礼，可说的话弯弯绕绕，听着就累人，大楚皇帝若真敢把我指给那个快死的靖王，我……”
“他敢！”
多吉勃然大怒，声如洪钟，震得整个房间似乎都颤了颤。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矮几，上面的银质酒杯跳起来，“大楚皇帝若真如此侮辱公主，侮辱我乌斯藏，我多吉第一个不答应，公主您是雪山的明珠，草原的骄阳，理应配这世间最勇猛的雄鹰，怎能嫁给风中残烛般的病夫？！”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既是因公主可能受辱，也夹杂着对心中明月可能被夺走的恐慌与不甘。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卓玛面前，仰头看着她，眼神炽热而真诚，“公主！我们回乌斯藏去吧，何必在这里受这些中原人的窝囊气，回到草原，您依然是最高贵的公主，我多吉，愿意永远做您最忠诚的护卫，用生命守护您的荣耀！”
卓玛看着跪在面前的勇士，他眼中的忠诚与爱慕毫不掩饰，身上散发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那是自己熟悉并欣赏的力量。
与翰墨雅集里那些苍白文弱的形象，以及永王那精于算计的眼神相比，多吉的直率与勇武让她感到一丝慰藉。
但她并没有立刻答应。
她伸手虚扶一下，示意多吉起身，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锐利，“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大楚皇帝还没有明确旨意，我们若就此离去，反而显得乌斯藏怯懦，不通情理。”
她走到窗边，望着驿馆外大楚京城的街景，眼神复杂，“而且，那个靖王妃，有点意思，她不像那些只会哭哭啼啼，装模作样的中原女子。”
想到柳云萱投壶时的沉稳和应对敬酒时的机敏，卓玛眸底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光芒，“我倒要看看，这大楚的京城，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
多吉站起身，看着公主挺拔而倔强的背影，知道她心意已决。
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公主既然决定留下，我多吉必誓死相随，无论公主作何决定，无论前方有何危险，我多吉手中的刀，永远为您而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狠厉，“若是那大楚皇帝真敢下旨，或是那病秧子王爷敢对公主有半分妄想，我管他什么亲王皇帝，定叫他知道，乌斯藏勇士的怒火！”
卓玛回过头，看着如同护犊雄狮般的多吉，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实，带着暖意的弧度，“好了，多吉，你的心意我知道了，现在，我们需要耐心，也需要了解更多，让人继续打听大楚朝廷的动向，特别是关于和亲的，还有，留意靖王府。”
“是，公主！”
多吉重重应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无论公主想做什么，他都会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驿馆内，乌斯藏公主的傲气与勇士的忠诚交织，为大楚京城本就微妙的局势，又增添一份来自雪域的变数。
而靖王府内，柳云萱与楚砚沉，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下一轮风雨的来临。
…………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凝厚重，与外间渐大的风雪仿佛是两个世界。
皇帝楚祁正端坐于紫檀木御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在烛火下泛着威严的光泽。
他并未急着批阅奏章，而是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端坐的几位重臣。
左下首是须发皆白，面容沉肃的沈老将军沈弘，他虽卸甲归京，但余威犹在，此次关乎邦交与边陲安稳的议亲，皇帝特意召他前来，既有借重其威望之意，也未尝没有试探其立场的考量。
右下首则是内阁首辅张大人，年逾花甲，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中透着经年累月积攒下的精明与审慎。
他身后还坐着礼部尚书和永王一派的吏部侍郎。
永王楚祁钰并未在场，可御书房内的空气里，似乎都隐隐浮动着他那一派势力的气息。
“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所为之事，想必诸位也心中有数。”
楚祁正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乌斯藏国诚意和亲，献上卓玛公主，意在永固邦交，公主身份尊贵，这和亲人选，关乎两国颜面与边境安宁，不可不慎，诸位都是我大楚股肱之臣，今日便畅所欲言，看看满朝儿郎，谁堪为公主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