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许久,卓玛公主从随身带的口袋里摸出几颗油亮的黑色药丸。
她紧握着那几颗乌黑油亮的药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走过去。
柳云萱和沈慕英闻声回头,见到是她,脸色瞬间沉下。
沈慕英更是上前一步,挡在床榻前,怒目而视,“你还来做什么?!”
影靠在榻上,闻声也抬起眼帘,玄铁面具下的目光冷冽如初,静静地看着她,无喜无怒,仿佛她与屋内任何一件器物并无不同。
卓玛被沈慕英呵斥,又被影这般看着,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她挺直脊背,扬了扬手中的药丸,目光却看向柳云萱,语气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是我们乌斯藏圣山喇嘛亲手秘制的雪山玉露丸,对外伤有奇效,能生肌止血,加速愈合,远比你们中原的金疮药好用。”
她顿了顿,避开柳云萱冰冷的视线,快速补充道,“我卓玛行事,敢作敢当,伤了你的侍卫,是我不对,这药算是我赔罪!”
说着,她将手伸向前,将那几颗药丸递向柳云萱的方向。
柳云萱看着她手中的药丸,又看看她脸上那混合着骄傲,愧疚和倔强的复杂神情,心中怒意未消,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此刻的道歉,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直白和诚意。
沈慕英冷哼一声,显然并不买账,“谁知道你这是什么药?万一有毒呢?”
卓玛像是被侮辱了般,猛地瞪向沈慕英,声音拔高,“我卓玛还不屑用这种下作手段,这药在我乌斯藏,王公贵族求都难求一颗,若不是……若不是我理亏,你以为我会拿出来?”
柳云萱抬手,轻轻按了按沈慕英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走上前,并未立刻去接那药丸,而是仔细审视着卓玛的眼睛,声音平静无波,“公主的歉意,本妃收到了,只是,影统领乃本妃贴身护卫,他的安危,关乎靖王府体面,更关乎大楚与乌斯藏是否还能友好往来。今日之事,若传扬出去,公主可知后果?”
卓玛抿紧了唇,她自然知道后果。
父王一再叮嘱她不可在大楚生事,尤其是不能得罪皇室。
她今日之举,若被大楚皇帝知道,借题发挥,足以影响和亲大局,甚至给乌斯藏带来麻烦。
“本公主一人做事一人当!”
卓玛梗着脖子,“药就在这里,用不用随你,至于今日之事随你处置!”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有些艰难,带着豁出去的意味。
柳云萱深深看她一眼,终于伸出手,从掌心取过那几颗雪山玉露丸。
药丸入手微凉,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确实不像凡品。
“好,药本妃收下了。”
柳云萱将药丸交给一旁的琳琅收好,语气依旧淡漠,“也希望公主记住今日之言,行事前三思,大楚京城,非是乌斯藏草原,有些玩笑,开不得。”
卓玛见柳云萱收了药,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一瞬,但听到她后面的话,脸上又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本公主知道!”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瞟向榻上的影,见他依旧沉默,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谁让他突然冲过来的,身手倒是不错。”
这话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厢房内却清晰可闻。
影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沈慕英气得又想开口,被柳云萱用眼神制止。
“影统领需要静养,公主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柳云萱下了逐客令。
卓玛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看看柳云萱冷淡的神色,又看看榻上闭目不言的影,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过身,悻悻地离开厢房。
待卓玛走后,沈慕英看着乌黑发亮的药丸,面露担忧,“王妃,那药……”
柳云萱走到桌边,拿起一颗雪山玉露丸仔细嗅了嗅,又刮下一点粉末观察。
她虽不精通药理,但前世见识和随身仓库里的知识让她判断,这药确实蕴含多种珍贵草药成分,药性温和而强劲,应是疗伤圣药无疑。
“药应该没问题。”
柳云萱将药丸放回,“卓玛虽然鲁莽,但性子直率,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做手脚,而且,她既然拿出乌斯藏秘药,也足见其道歉的诚意和对此事的重视。”
她走到榻边,看着影,“感觉如何?”
影缓缓睁开眼,声音低沉,“谢王妃关心,属下无碍。”
“这雪山玉露丸,你可愿意一试?”
柳云萱询问他的意见。
她尊重影,不会强行替他做决定。
影几乎没有犹豫,微微颔首,“但凭王妃做主。”
柳云萱点点头,让琳琅取来温水,亲自将一颗药丸化开,递过去,。
影接过,一饮而尽。
药液入喉,一股清凉之意迅速散开,肩头的灼痛感竟真的减轻不少。
柳云萱本想让影留在将军府休养,却耐不住他的倔脾气,坚决要回去复命,便也没再说什么。
沈慕英找辆最软的马车把受伤的影送回靖王府。
靖王府,书房内。
砚沉靠坐在主院书房的软榻上,窗外暮色渐沉,将他苍白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
听闻脚步声,他抬眸,便见影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左肩的白色绷带渗出刺目的鲜红,玄铁面具下的唇色泛着失血后的浅白。
“主子。”
影的声音比平日更显沙哑低沉,脊背却挺得笔直,“属下护卫不力,致使王妃受惊,更身负有伤,延误职守,请主子责罚。”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楚砚沉的目光落在影肩头那片殷红上,眸底瞬间翻涌起骇人的冰寒与戾气,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皱膝上的书页。
他没有立刻叫起,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今日之事,细说一遍。”
“是。”
影垂首,言简意赅地将梅园中卓玛公主突然掷刀,如何格挡,刀又如何因角度与力道嵌入肩胛的经过清晰陈述,没有一丝为自己开脱的意味,末了,再次请罪,“属下未能完全规避风险,是属下失职。”
楚砚沉沉默着。
他自然知道影已做到极限,在那等突发情况下,护住柳云萱周全已是本能下的最佳反应。
然而,一想到那柄弯刀曾指向柳云萱,一想到她可能受到的惊吓,暴戾的杀意便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
“卓玛……”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空气。
片刻,他缓缓起身,走到影面前,玄色的袍角在影低垂的视野里曳过一道沉重的弧度。
“你可知,你若慢上一瞬,或者判断失误一分,此刻带回来的会是什么?”
楚砚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影的心上。
影的头垂得更低,“属下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