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萱看着他重新变得冷硬的神情,知道关于影和沈慕英的话题暂时结束。
她心中微叹,行礼告退。
书房门轻轻合上,楚砚沉独自立于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冰痕。
柳云萱的话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成全?
他何尝不知影的苦衷,但在这漩涡中心,一步行差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他必须确保每一颗棋子都在掌控之中。
只是云萱那带着光亮的眼神,让他冰封的心湖,第一次产生些许不确定的裂痕。
离开书房的柳云萱,回头望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心中亦是思绪纷杂。
楚砚沉的理智与冷酷,与她内心秉持的价值观产生碰撞。
她知道前路艰险,但也坚信,即便在黑暗中,也应当保留一丝人性的温度。
但她也理解楚砚沉,毕竟,楚砚沉经历过的痛苦,光是想想,都已经难受的无法呼吸。
与此同时,玄扶着影回到位于王府深处,陈设简单到近乎冷硬的房间。
他将影小心地扶到床榻边坐下,又将柳云萱给的药品和楚砚沉赏的生肌散并排放在桌面。
屋内只点了盏昏黄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玄没有立刻离开,沉默地站在床边,看着影动作略显迟缓地用未受伤的右手,试图解开染血的旧绷带。
影的侧脸在面具下显得愈发棱角分明,透着股惯常的隐忍。
“我来。”
玄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不容置疑地接过他手中的活计。
他动作熟练地帮影卸下肩甲,解开衣衫,露出包扎好的伤口。
白色的绷带上,血色依旧刺目。
玄拿起柳云萱给的白药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散发出来。
他仔细地将药粉撒在重新清理过的伤口上,动作干脆利落。
昏黄的灯光下,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布料摩擦和药瓶放置的细微声响。
良久,玄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你今日,反应慢了一瞬。”
影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应。
玄并不看他,继续着手上的包扎动作,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以你的身手,在那般距离下,本可完全格开,或带着王妃以更小的代价避开,但你选择用肩胛硬接,是为确保万无一失,不让任何一丝风险波及到她身后半步,对么?”
影依旧沉默,只是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他并非无动于衷。
玄包扎好伤口,将他的衣衫拉好,退开一步,目光如炬地看向影那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影,我们是暗卫,是主子手中的盾,也是暗处的刀,我们的命,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属于自己。”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更像是在陈述一个铁律,“暗卫不需要软肋,也不该有奢望,儿女私情于我们而言,是穿肠毒药,是取死之道。”
他终于点破那个两人心照不宣的名字,“沈小姐是天上的云,是沈老将军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前途光明,而你,是地底的影,是见不得光的利刃,你们的身份,隔着天堑。”
玄拿起桌上装着雪山玉露丸和柳云萱给的小瓶,在指尖摩挲一下,放回影的手边,语气带着最后的警告与劝诫,“别让不该有的心思蒙蔽你的判断,玷污你的忠诚,最终害人害己,若因你之故,为王府引来沈家的猜忌或敌意,这后果,你承担不起,她也承受不住。”
“记住你的身份,影,守好本分,便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局。”
说完这番话,玄不再多言,深深看影一眼,转身便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如同他来时一般。
房间内重新恢复死寂。
影独自坐在床沿,低垂着头,玄铁面具隔绝他所有的表情。
只有那只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右手,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桌上跳动的昏黄烛火,映照着他内心汹涌却无处宣泄的波澜。
许久,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缓缓触碰到冰冷的玄铁面具边缘,指尖停留片刻,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他的目光落在手边那个小药瓶上,卓玛公主倔强又愧疚的脸,沈慕英担忧而明亮的眼神,交替闪过脑海,最终都化为玄那句冰冷刺骨的“穿肠毒药,取死之道”。
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压抑到极致的叹息。
再睁开时,那双露在面具外的眼眸,已恢复一贯的古井无波,深不见底,仿佛刚才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幻觉。
他只是影。
靖王府的影子。
一把不该有感情的利刃。
“明白。”
一声沙哑的低语,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无人听见。
夜色深沉,靖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楚砚沉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冷眸凝着紧闭的房门,沉声道,“乌斯藏公主今日在沈府失手伤人之事,不必刻意遮掩,也不必大肆宣扬,只需让该知道的人,自然地知道便可。”
楚砚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冰冷的算计,“尤其是,要让永王府和宫里的人知道。”
玄立刻领会,从阴影中现身,“主子的意思是,借此事,让陛下和永王都更清晰地看到,卓玛公主的不可与危险?”
“不错。”
楚砚沉指尖轻点桌面,神色冷沉,“一个连靖王妃都敢玩笑袭击的公主,皇兄若强行指婚,不仅要考虑本王这病体能否承受,更要考虑此举是否会彻底激化矛盾,引发更大的外交风波,而楚祁钰,他若还想争取,便要掂量掂量能否驾驭得了这匹烈马,以及,是否会因此惹上一身腥。”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玄领命,身影融入黑暗。
楚砚沉独自坐在书房中,眸色深沉。
他知道,这步棋虽险,却能最大程度地让靖王府从和亲的漩涡中脱身。
接下来,就要看各方如何反应。
翌日,关于乌斯藏公主在沈府梅园意图行刺靖王妃,却被靖王妃护卫舍身挡下的消息在京城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
版本略有出入,有的说是公主骄纵,玩笑过头,有的则隐晦提及公主或因不满和亲潜在人选而泄愤。
无论如何,卓玛公主行事鲁莽,难以管束的印象,已深深烙入许多权贵心中。
皇宫,御书房。
楚祁正听着暗卫的禀报,眉头紧锁。
他确实有意将卓玛指给楚砚沉,以此作为一颗安稳又无用的棋子。
可若这棋子本身就是个麻烦,甚至可能反噬执棋人,那就需重新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