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沉伸出手，轻轻握住柳云萱微凉的手指，力道沉稳，“记住，在此事上，我们靖王府只能是被动的反应者，是被流民堵路，受些惊吓的病弱亲王和内眷，所有的主动，都必须来自他人。”
“妾身晓得轻重。”
柳云萱反手握紧他，感受到并肩作战的笃定。
次日，果然不出所料。
皇帝楚祁正带病临朝，流民聚集城门的消息已如野火般传遍京城。
数名御史言辞激烈，痛陈北地官员渎职贪墨，致使民不聊生，请求陛下严惩贪官，即刻赈济灾民。
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户部哭穷，兵部言及恐有安全隐患，吏部则闪烁其词。
就在此时，永王楚祁钰果然出列，一身亲王蟒袍，意气风发，慷慨陈词，痛斥贪官污吏，表示愿为皇兄分忧，亲自督办流民安置事宜，并请旨严查北地赈灾一案。
龙椅上，楚祁正面色依旧带着些许病容，目光深沉地扫过下方，最终落在永王身上，沉吟片刻，准其所奏，命永王总理流民安置事宜，并协查北地贪腐。
但同时又点了两位素来中立，甚至略微偏向永王的官员副之，显然意在平衡与监视。
退朝后，永王楚祁钰志得意满，将此视为扩大权势，收揽民心的良机。
他却不知，关于他门下官员贪墨的传言，已如同暗处的藤蔓，开始悄然滋生。
靖王府内，柳云萱很快收到朝堂动向的详细禀报。
“永王果然接手了。”
她放下密报，看向正在窗边凝神思索的背影，“王爷，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楚砚沉转过身，窗外稀薄的阳光照在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种冰冷的睿智，“让他去忙，我们继续病着，另外，让玄加快速度，务必在永王的人查到关键线索之前，拿到北地贪腐最切实的证据，那些流民，就是最好的人证。”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琳琅，万隆杂货的粥棚可以无意中向某些看似机灵的流民透露，京城米价近日似乎有所异动，与某些皇商有关。”
柳云萱眼眸一亮，立即明白他的用意。
这是要将祸水进一步引向可能与永王关联密切的皇商，加深永王处理此事的难度，甚至可能引发内部矛盾。
“好，我这就去安排。”
她应道，心中对楚砚沉的谋算深感佩服。
他就像一位高明的棋手，看似置身局外，实则早已布下重重棋子。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在永王的督办下，开始设立官办粥厂，登记流民，但效率迟缓，怨声载道。
而暗中，关于永王门下，关联皇商的种种不利传言愈演愈烈。
永王焦头烂额，既要应对流民安置的琐碎难题和可能爆发的疫情，又要应对朝中突然增多的弹劾，以及来自皇帝若有若无的施压。
靖王府依旧门庭冷落，药香弥漫。
唯有夜深人静时，书房内的烛火，映照着运筹帷幄的身影，以及那悄然汇集，关乎无数人命运的证据与密报。
…………
风雪弥漫的城外粥棚区，因沈老将军与万隆杂货的设立，暂时缓解流民的饥寒，却也使得此处成为各方视线交汇的焦点。
沈家的粥棚规矩森严，亲兵维持秩序，流民们虽衣衫褴褛，却也不敢造次，默默排队领取那一碗能活命的热粥。
沈老将军沈弘并未亲自坐镇，沈慕英却常带着几个亲卫在此巡查，一身利落骑装，眉宇间带着将门虎女的英气与对民生疾苦的忧色。
沈家粥棚不远处，万隆杂货设的粥棚同样排着长队。
周伯与琳琅扮作普通管事模样，亲自在一旁监督，目光却不时忧心忡忡地扫过人群。
周伯的视线牢牢锁在队伍中低着头，默默前行的老妇人身上。
老妇人看起来与其他流民无异，破旧的棉袄难以抵御严寒，脸上布满风霜与疲惫。
可周伯却注意到她偶尔抬头打量四周时，浑浊的眼底深处残留着不同于寻常农妇的沉稳，甚至在接过粥碗时，无意间露出的手腕内侧，有道极其模糊，似是被刻意磨损过的旧疤痕。
那形状，周伯依稀记得，似乎是魏国公府暗卫曾使用过的隐秘标识！
心脏猛地一跳，周伯几乎要按捺不住上前的冲动。
可想起王爷的叮嘱，如今京城局势微妙，靖王府绝不能与魏国公三字再有任何明面上的牵扯。
他强压下激动，死死记住老妇的容貌特征，以及她身边看似是她孙儿，同样沉默寡言的半大少年。
然，周伯这片刻的失态与过于专注的目光，并未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斜对面的沈家粥棚前，沈慕英恰好循着周伯的视线望去，也注意到老妇人与少年。
起初并未在意，只当周伯是怜悯老人。
可当她看到周伯不同于寻常，满是震惊的眼神，以及下意识微微前倾的身体姿态时，心底不由得升起抹疑虑。
周伯是靖王府的老人，更是靖王心腹，何等风浪没见过？
何事能让他对普通流民老妇露出如此神情？
沈慕英不动声色，对身旁亲兵低声耳语几句。
亲兵领命，悄然隐入人群，不着痕迹地靠近老妇人所在的方向，试图听得只言片语。
周伯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可能引起注意，立刻收敛心神，恢复成寻常管事模样，指挥伙计们继续施粥，余光依旧密切关注着老妇人。
只见老妇人领粥后，便拉着少年默默退到避风的墙角，小口小口地吃，姿态拘谨警惕。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永王府的旗号出现在粥棚区。
永王楚祁钰并未亲至，来的是永王府的胡长史，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紧随其后，声称奉永王之命前来协助维持秩序，并了解流民情况，实则颇有监督与抢功之嫌。
动静颇大，引来众人疑惑的目光。
沈慕英盯着那道趾高气扬的身影，紧握着手里的马鞭，杏眸一凛，“狗仗人势！”
永王府胡长史的出现，周围的氛围顿时变得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