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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玄幻魔法 > 混沌星图 > 第195章 酒暖旧窖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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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林蹲在酒坊的酒甑前,指尖刚碰上那截乌木甑沿,就猛地缩回——往年的木面该是润得能映出人影,此刻却裂着蛛网状的细纹,甑底结着层白霜似的酒渍,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的酒魂。他掀开酒坛上的粗布,最顶端的陶坛裂了道细缝,酒液顺着缝儿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浅褐色的圆,像滴凝固的血。

先生!小桃儿提着酒篓从巷口跑来,棉鞋踩在雪地上作响,张婶说灶上的酒曲不够蒸年酒了!今早我去酒坊取曲,那酒缸裂了道缝,您闻闻这酒糟——她把篓往石桌上倒,潮得能拧出水!

韩林拾起把酒糟,放在鼻端轻嗅,果然有股酸腐味,像埋了半冬的湿木头。他蹲下身,用枯枝拨了拨酒缸底的碎糟,竟从糟泥里翻出半截红绳——是小桃儿九岁时系的,说要给酒缸爷爷系腰带。

是酒魂散了。老龟从酒坊的梁上倒挂着探出头,龟壳上沾着酒渍,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嘉庆九年见过这阵仗。那年腊月,村东的老酒坊哑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金线绣了百幅酒旗,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酒坛,那酒魂的栖身地,就在这酒坊地下的暗河里。

酒坊的裂痕

暗河在酒坊正中央的地窖下三丈处。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青石板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却始终不见水流。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酒魂的魂息弱,得顺着酒脉找。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地窖的墙缝里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就把砖缝里的青苔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这是酒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酒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八岁那年?你阿婆咳得直不起腰,说想喝你周阿公泡的杨梅酒。你翻遍后山摘了半筐野杨梅,捧到酒坊让周阿公煮。周阿公说小娃娃的手嫩,煮酒要守着锅,你偏不肯,蹲在灶前拨炭火,眼泪掉进酒锅里,把酒都煮出了甜......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阿婆咳得整宿睡不着,他天没亮就往山上跑,摔了两回跤,手背划得全是血。周阿公把他拉进酒坊,用布给他擦脸,又把野杨梅倒进陶瓮:你看这果子,红得像火苗,煮的时候要慢,像哄小娃娃睡觉。他蹲在灶前,盯着陶瓮里的杨梅慢慢舒展,周阿公说时,他的手背上还留着被炭块烫的红印子。

酒坊的后窗外,几个外乡人正往卡车上搬电钻。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羊绒大衣,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老酒坊,能值几个钱?这地建酒厂,能赚咱村一千万!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老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拆设备!

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转头,见她正攥着块酒坛残片往人堆里挤,棉鞋被扯得掉了一只,这酒坊是酒魂的家,你们不能拆!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酒坊的酒架上,一声,架上的酒坛裂成了两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酒坛是他太爷爷的太爷爷传下来的,坛身刻着二字,小时候他总爱趴在酒架上数坛底的酒花,太爷爷说:每朵酒花都是岁月,等你老了,这些酒花会比你孙子还多。此刻酒坛裂了,缝隙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顺着坛沿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淡红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地窖里传来的一声——原本结实的青砖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光绪三十年,酿酒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酒坊养了多少年人?我太爷爷的太爷爷就在这儿酿酒,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拆的不是酒坛,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酒坊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霜花,这酒坊里有我太爷爷的酒甑,他当年学酿酒时,甑底裂了三次,都是周阿公用铜钉补的;有我爹的酒篓,他十六岁跟着周阿公上山采酒曲,酒篓里总塞着给我带的野栗子;有我娘的酒盏,她嫁过来那天,周阿公用新酿的酒给她点了唇,说新媳妇的嘴,得像酒盏一样甜......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饺子香吗?不,是周阿公煮的酒糟汤,是我奶奶每年腊月二十八给娃娃们熬的甜酒酿。你拆了这酒坊,拆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玩过捉迷藏,周阿公给我偷过甜酒酿......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酒坊前拍了结婚照,媳妇说那酒坛比花瓶还好看......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电钻撤了,把铁链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酒信的重生

腊月廿九的清晨,韩林被一阵细碎的声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酒曲——是酒坊后山的野酒曲,菌丝上还沾着晨露。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酒魂醒了,周阿公说请您去酒坊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霜花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青石板路往酒坊走,远远就听见的声响——原本寂静的酒坊里竟传来了煮酒声,咕嘟咕嘟的,像有人在跟陶瓮说体己话。

酒坊的后窗外,站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人。他腰间别着酒刀,手里攥着把酒勺,鬓角的白发沾着酒渍,正是昨夜地窖里见到的酒魂。

成功了。他轻声说,酒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酒坊的酒,会比从前更醇,更香。

韩林走近,见他脚边放着段新酒醅,米白色的酒醅上还冒着热气,凑近些能闻见浓郁的酒香。酒魂抬手,指尖拂过地窖的裂缝,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酒坊铺展开来,高的酒棚、矮的酒甑、挂酒旗的木架,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酒坊边有小路蜿蜒,路边的老槐树下,有戴蓝布围裙的阿公教孩童拌酒曲,有扎羊角辫的娃娃捡酒花,笑声惊起一对喜鹊。

这是我记忆里的酒坊。酒魂笑了,六十年前,周阿公就是在这儿许的愿,要让我永远守护这酒坊。后来他嫁去南庄,走前把我托付给你太爷爷。你太爷爷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酒坊,直到他去年冬天......

太爷爷是在等您回来。韩林说,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林子,替我看顾着酒坊,等酒魂回来的那天,替我给你周阿公磨块好砚台

酒魂的眼眶泛起水光:你太爷爷磨的砚台,我还收在地窖的暗格里。等今晚月亮圆了,我带您去看。

这时,小桃儿举着个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摘的野杨梅:先生!周阿公说,今早的杨梅能煮出最甜的酒!她把篮往石桌上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最大的!

韩林接过竹篮,见杨梅上还沾着霜花,果肉的色泽红得像火苗。他伸手接住颗杨梅,轻轻一咬,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像极了小时候周阿公煮的杨梅酒。

这是...酒信的信。老龟从梁上爬下来,龟壳上沾着新酒醅,这杨梅是用养出来的,比往年更甜。他舀了碗山泉水递给韩林,您尝尝,这是地脉的甜。

韩林接过碗,泉水入口清冽,带着股回甘。他突然想起昨夜酒魂说的话:酒不是酒,是天地的情;冬不是寒,是生命的藏。原来所谓,从来不是季节的开始,是天地的馈赠,是世世代代攒下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酒魂。小桃儿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杨梅汁,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天不是突然寒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阿婆晒的酒糟,要等够日子才最香。

尾声·酒韵长

傍晚时分,酒坊的灯笼全亮了。周阿公的酒摊正支得热闹,十二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守着陶土瓮,手起手落间,酒醅在瓮里翻成红浪,酒香像白雾般漫出来。老木匠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新雕的酒甑扣,扣上刻着纹,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这扣能系在酒甑上,以后谁要是学酿酒,就来我这讨个。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桃儿举着酒盏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粗布衫,发辫上别着杨梅编的花,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腊月二十八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那我要给酒坊里的小酒魂写封信,告诉它们酒甜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腊月到,酒魂醒,新醅满坊唱新谣;真心护,真情守,人间处处是新朝......

歌声飘得很远,惊起了酒坊边的喜鹊。韩林望着远处的酒坊,那里的灯火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腊月,这些酒香会漫过更多的屋檐,暖更多的心,护更多的人。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热炕头,听着窗外的雪落声。雪落的声音像谁在轻轻翻书,和着远处煮酒的轻响,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酒甑扣——那是白天小桃儿硬塞给他的,说是酒魂送的冬信。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他掀开窗帘,只见只红尾雀停在窗棂上,尾羽上沾着酒渍,正歪着脑袋看他。见他出来,那雀振翅飞进了夜色里,风裹着酒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冷的冬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春天的——就像这酒魂的老酒坊,就像酒坊里的酒信,就像小桃儿眼里的光。

窗外,雀儿仍在盘旋,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酒坊的煮酒声正在月光下响起,溅起细小的酒花——那是腊月二十八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