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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玄幻魔法 > 混沌星图 > 第201章 靛暖小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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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林一屁股坐在染缸前,手指刚碰到缸沿的青石板,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往年油光水滑的石板,现在居然裂得跟蜘蛛网似的,缸底的染液也干成了灰白色的硬壳,活脱脱像一张被抽走所有颜色的旧画布。他掀开晾布架上的粗布,最上面的蓝印花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花纹都晕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靛香也跑得只剩一丁点儿若有若无的苦味,仿佛是被雨水泡烂的靛蓝草。“先生!”小桃儿抱着个粗布包,像只欢快的小鸟从巷口飞跑过来,胶鞋在青石板上踩得“啪嗒”响,“周婶说灶上的靛蓝不够染围裙啦!今早我去染坊拿染料,那染缸跟我闹别扭呢,您快闻闻这染布——”她把包往石桌上一倒,“湿哒哒的,都能拧出水来!”

韩林拾起匹染布,放在鼻端轻嗅,果然有股霉味,像埋了半冬的旧麻袋。他蹲下身,用竹片拨了拨染缸底的碎布,竟从染泥里翻出半枚靛蓝陶坠——是阿婆的阿婆传下来的,坠身刻着蓝染吉祥,小时候他总爱趴在染案上看阿婆戴,阿婆说:这坠子跟着我染了五十年蓝布,等阿林娶媳妇那天,就传给你媳妇裹襁褓。

是靛魂散了。老龟从染坊的梁上倒挂着探出头,龟壳上沾着靛渍,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康熙四十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小满,村东的老染坊哑了,后来是村西头的染匠用新靛养了半月,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染缸,那靛魂的栖身地,就在这染坊地下的暗河里。

染坊的裂痕

暗河在染坊正中央的地窖下三丈处。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青石板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却始终不见水流。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靛魂的魂息弱,得顺着染纹找。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地窖的墙缝里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紫,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就把砖缝里的青苔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这是靛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靛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你阿婆给你染蓝布衫,染坊的陈阿公送了块靛蓝膏。你举着布衫跑,摔进了染缸里,靛蓝膏蹭了满身,陈阿公用草木灰给你擦脸,说靛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对靛亲,靛就给你暖......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阿婆病了,他天没亮就往染坊跑,想帮陈阿公搅染缸。染泥稠得像块胶,他搅两下就累,陈阿公笑着按住他的手:小崽子,染要慢慢搅,像哄小娃娃睡觉。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继续搅,染泥渐渐软了,泛着绸缎般的光,陈阿公拍着他的头笑:咱阿林手巧,将来能染出比阿婆还俊的花样。

染坊的后窗外,几个外乡人正乐颠颠地往卡车上搬搅拌机呢。领头的那个胖子,穿着件藏青西装,嘴里还叼着根雪茄,嘴里嘟囔着:“这破老染坊能值几个钱?在这地儿建个印染厂,不得赚个一千万!”他大手一挥,后面立马窜上来俩壮汉,“把那老头拽开,别耽误咱拆设备!”“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一转头,就瞅见她正攥着块染布残片,往人堆里使劲儿挤呢,胶鞋都被扯掉了一只,“这染坊可是靛魂的家,你们不能拆!”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染坊的晾布架上,一声,架上的蓝印花布裂成了两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匹布是他阿婆阿公结婚时染的,花纹是他阿公亲手画的并蒂莲,阿婆说:这布跟着我盖了三十年被子,等阿林娶媳妇那天,就给你做喜被。此刻布裂了,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紫,顺着布纹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淡紫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地窖里传来的一声——原本结实的青砖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光绪三十年,染布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染坊养了多少年人?我太爷爷的太爷爷就在这儿染布,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拆的不是染缸,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染坊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霜花,这染坊里有我阿婆的蓝布衫,她年轻时嫁过来,陈阿公给她染了对蓝蝴蝶,说这靛越染越亮,像咱们的日子;有我爹的蓝围裙,他十六岁跟着陈阿公学染布,围裙里总塞着给我带的野枇杷;有我娘的蓝头巾,她嫁过来那天,陈阿公用新染的头巾给她包了碗桂花糕,说新媳妇的头巾,得裹得住全家的甜......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艾草香吗?不,是陈阿公煮的靛蓝汤,是我阿婆每年小满给娃娃们熬的蓝莓粥。你拆了这染坊,拆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玩过跳房子,陈阿公给我染过蓝蜻蜓......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染坊前拍了结婚照,媳妇说那蓝布比婚纱还好看......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搅拌机撤了,把铁链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靛信的重生

小满当日的清晨,韩林被一阵细碎的声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布盆,盆里盛着半盆靛蓝染液,液面上浮着朵蓝莲花——是染坊后山的靛蓝草,叶子绿得能滴出水,像撒了把碎星。盆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靛魂醒了,陈阿公说请您去染坊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霜花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青石板路往染坊走,远远就听见的声响——原本寂静的染坊里竟传来了搅染声,哗啦啦啦的,像有人在跟染液说体己话。

染坊的后窗外,站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人。他腰间别着染勺,手里攥着把木耙,鬓角的白发沾着靛渍,正是昨夜地窖里见到的靛魂。

成功了。他轻声说,靛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染坊的染液,会比从前更亮,更柔。

韩林走近,见他脚边放着罐新靛蓝膏,膏体泛着绸缎般的光,凑近些能闻见清冽的草香。靛魂抬手,指尖拂过地窖的裂缝,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染坊铺展开来,高的染棚、矮的染案、挂染旗的木架,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染坊边有小路蜿蜒,路边的老槐树下,有戴靛蓝围裙的阿公教孩童搅染,有扎羊角辫的娃娃捡蓝草,笑声惊起一对白鹭。

这是我记忆里的染坊。靛魂笑了,八十年前,陈阿公就是在这儿许的愿,要让我永远守护这染坊。后来他嫁去南庄,走前把我托付给你阿婆。你阿婆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染坊,直到她去年冬天......

阿婆是在等您回来。韩林说,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林子,替我看顾着染坊,等靛魂回来的那天,替我给你陈阿公磨块好砚台

靛魂的眼眶泛起水光:你阿婆磨的砚台,我还收在地窖的暗格里。等今晚月亮圆了,我带您去看。

这时,小桃儿举着个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摘的蓝草:先生!陈阿公说,今早的蓝草能染出最俊的花样!她把篮往石桌上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最大的!

韩林接过竹篮,见蓝草上还沾着白霜,叶片的翠绿里透着亮,像撒了把翡翠。他伸手接住根蓝草,轻轻一揉,清冽的草香在指缝间散开,像极了小时候陈阿公染布时,满屋子都是的那种香。

这是...靛信的信。老龟从梁上爬下来,龟壳上沾着新靛蓝膏,这蓝草是用养出来的,比往年更嫩。他舀了碗山泉水递给韩林,您尝尝,这是地脉的甜。

韩林接过碗,泉水入口清冽,带着股回甘。他突然想起昨夜靛魂说的话:靛不是草,是天地的色;夏不是热,是生命的长。原来所谓,从来不是季节的开始,是天地的馈赠,是世世代代攒下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靛魂。小桃儿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靛渍,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天不是突然蓝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阿婆染的蓝布,要等够日子才最亮。

尾声·靛韵长

傍晚时分,染坊的灯笼全亮了。陈阿公的染摊正支得热闹,十二个穿靛蓝围裙的妇人守着染案,手起手落间,染液在案上翻成蓝浪,靛香像白雾般漫出来。老木匠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新雕的染缸扣,扣上刻着靛染流芳纹,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这扣能扣在染缸上,以后谁要是学染布,就来我这讨个。

韩林坐在木椅上,看小桃儿举着木耙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粗布衫,发辫上别着蓝草编的花,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小满是青黄不接的日子,那我要给染坊里的小靛魂写封信,告诉它们蓝亮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小满到,靛魂醒,新染满坊唱新谣;真心护,真情守,人间处处是新朝......

歌声飘得很远,惊起了染坊边的白鹭。韩林望着远处的染坊,那里的灯火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小满,这些靛香会漫过更多的屋檐,暖更多的心,护更多的人。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热炕头,听着窗外的蛙鸣声。蛙鸣的声音像谁在轻轻拨弦,和着远处搅染的轻响,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染缸扣——那是白天小桃儿硬塞给他的,说是靛魂送的春信。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他掀开窗帘,只见只蓝蝴蝶停在窗棂上,翅膀上沾着靛渍,正歪着脑袋看他。见他出来,那蝶振翅飞进了夜色里,风裹着靛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冷的冬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春天的——就像这靛魂的老染坊,就像染坊里的靛信,就像小桃儿眼里的光。

窗外,蝴蝶仍在盘旋,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染坊的搅染声正在月光下响起,溅起细小的靛蓝——那是小满前三日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