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军工革命
《治理总章》草案像块被投入水塘的石头，在朔州府衙内部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但还没到掀起大浪的时候。陈小乐也没急着往外推，他得先让柳轻尘他们把条文磨得更瓷实点，至少得让识字的普通吏员能看懂七八分。
眼下，有件更让他心头痒痒的事——石头捎来口信，城外的“大将军一号”，有谱了！
他带着熊猛和几个护卫，骑马出了城，直奔那片被划为禁区的大河滩。北风跟小刀子似的往领口里钻，可一想到那黑乎乎的大家伙，陈小乐心里头就有点冒火。
离老远，就听见滩涂上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间或还有石头那标志性的大嗓门：“这边！这边再给我加厚一指！对喽！娘的，上次差点没把俺们自己给送走！”
走近了，只见滩涂上立着几个厚实的土木靶子，旁边空地上，一根碗口粗细、黝黑发亮的铁管子，正被几个工匠小心翼翼地架在一个结实的木制炮架上。那铁管看着依旧粗糙，但比之前那几根“原型货”顺眼多了，后面带着封闭的药室，一根引信从旁边伸出来，旁边还摆着几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发射药包和一堆圆溜溜的铁球弹丸。
石头顶着一头乱得像草窝的头发，脸上还有几道黑灰，正围着那铁管打转，眼神热切得像在看自家新媳妇。一见陈小乐，他立马小跑过来，兴奋得直搓手：“先生！您可来了！这回准成！”
陈小乐没接话，走到那被命名为“大将军一号”的铁管前，伸手摸了摸。冰冷的触感传来，带着点铸件特有的粗糙。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回，不会再炸了吧？”他斜眼瞅着石头。
石头脖子一缩，讪讪笑道：“哪能啊先生！俺们改了好几次了，管壁加厚了，用的铁水也是反复精炼过的，还学了您说的那个……那个啥，‘退火’？对，退火！让它自己慢慢凉透，韧劲儿足！”
“装填试试。”陈小乐言简意赅。
“好嘞！”石头转身吆喝起来，“都动起来！装药！清膛！上弹！”
工匠们显然演练过，动作虽紧张，却有条不紊。有人用长杆缠着湿布清理炮膛，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药包塞进去，用捅杆压实，接着抱起一颗铁球，缓缓推入膛底。
“目标，正前方二号土靶！”石头指着大约两百步外的一个土木堆喊道。
所有无关人等迅速退到了后方挖好的掩体里，陈小乐和熊猛也退后几步，找了个土坡的背面站着。一个工匠拿着火把，看向石头。石头深吸一口气，重重挥下手：“放！”
引信被点燃，呲呲的火花迅速窜入药室。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轰——！！！”
一声远比“轰天雷”沉闷、却更加震撼人心的巨响猛然炸开！仿佛平地起了个惊雷，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直响，脚下的大地都明显晃了一下！那沉重的木制炮架猛地向后一顿，炮尾砸进地面，激起一片尘土。
几乎在巨响传来的同时，远处那个作为目标的土木靶子，上半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拳砸中，“嘭”地一声炸开！木屑、冻土块四散飞溅，原地只剩下半截破烂的基座。
滩涂上安静了一瞬，随即，工匠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匠人甚至激动得抱在一起，眼泪都出来了。他们亲手打造出了能发出雷霆之威的器物！
熊猛张着大嘴，半天才合上，猛地一拍大腿：“俺的个亲娘！这玩意儿……带劲！太带劲了！比俺老熊的嗓门都大！”他兴奋地转向陈小乐，“先生！有了这大家伙，以后攻城拔寨，俺看谁他娘的还敢挡路！一炮下去，城门都得给丫轰开喽！”
陈小乐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成了！虽然还是粗糙，但这威力、这动静，已经和之前那些靠投掷或者简单发射的“轰天雷”不在一个层次上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炮！是能改变战争规则的武器！
他走上前，拍了拍那还散发着硝烟和余温的炮管，一股混合着硫磺和金属的独特气味冲入鼻腔。“不错，石头，你们立了大功！”
石头嘿嘿傻笑着，挠着乱发。
“但是，”陈小乐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还不够。”
欢呼声渐渐平息，工匠们都看了过来。
“射程要更远！”陈小乐指着更远处，“起码得再翻一番，打到五百步，甚至一千步以外！”
“准头要更高！”他走到炮口，比划着，“不能光靠蒙。照门、准星还得细化，炮弹的圆度也得给我控制住，别飞出去连自己都不知道落哪儿。”
“装填要更快！”他看着那些刚刚完成装填，累得有点喘的工匠，“现在太慢了，敌人骑兵冲过来，你们能放几炮？想想办法，能不能弄个定装药包？或者把弹头和发射药弄到一块？”
“重量要更轻！”他最后拍了拍沉重的炮架和炮身，“这东西以后是要拉着到处跑的，不是摆在这里看门的。想办法，用最好的铁，最结实又最轻便的木料！”
他环视着眼前这些激动又面露难色的工匠们，语气沉了下来：“我知道难，但咱们搞出来的每一样东西，哪一样不难？灰泥不难？白糖不难？可咱们都搞出来了！为什么？因为咱们不能总指着老天爷赏饭吃，不能总指望敌人比咱们更蠢！”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这东西，就是咱们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让咱们的娃娃不用再去战场上跟人拼刺刀，是让咱们的土地不会再随便被人践踏的保障！再难也得给我弄出来！”
工匠们脸上的难色渐渐被一种使命感取代，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石头，”陈小乐看向技术负责人，“从今天起，你们匠作营的火器坊，正式升格为‘军工司’。你牵头集中最好的匠人，成立几个小组，就专门攻克我刚才说的那几个难题，要人给人，要料给料！”
“是！先生！”石头挺起胸膛，大声应道，眼中燃烧着火焰。
“熊猛。”
“俺在！”
“从你的新军里，挑选一批脑子活络、识点字、胆子大的小伙子，组建第一个‘炮营’。先跟着军工司的人学，怎么伺候这大家伙，怎么测算，怎么打准。以后这就是咱们的杀手锏！”
“得令！”熊猛兴奋得直搓手，已经开始盘算着回去挑哪些愣头青了。
回城的路上，熊猛还在喋喋不休地畅想着火炮齐射、敌人鬼哭狼嚎的场景。陈小乐却没怎么搭话，他望着远处朔州城低矮的轮廓，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火炮固然厉害，但终究是器。真正的根基，还是城里正在打磨的那本《治理总章》，是那套正在试行的新规矩，是那些刚刚分到田地、眼里重新有了光的百姓。
器利，固然可惧。
但心齐，才是真正的不可战胜。
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让他精神一振，也让他想起了侯三前几天送来的那份密报——关于京城周家正在发动舆论，拼命往“灰泥”、“白糖”和“新学”身上泼脏水的事。这污名化的手段，看似不疼不痒，实则像温火煮青蛙，败坏的是他陈小乐和安朔之地的根基名望。
这来自舆论场的软刀子，某种程度上，比韩青的军队和周家派来的死士更难应付。
“得让柳轻尘他们加快速度了。”他喃喃自语。那本《新学蒙求》和派往各地的宣讲队，就是应对这“非常之祸”的第一道防线。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
“要变天了……各种意义上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