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初夏的日头明晃晃砸在琉璃瓦上，刺得人眼睛发疼。皇城街市人挤人，汗味儿混着商贩叫卖直往鼻子里钻，吵得脑仁嗡嗡响。好像三个月前那场差点掀翻京城的祸事，从来没发生过。
紫宸殿里倒是阴凉，可那股子墨汁和旧木头混在一块儿的沉味儿，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璃埋在一堆奏折后头，明黄袍子刺啦啦反着光。她笔尖一顿，目光扫过案角那份密报——山岳游龙徽记硌在那儿，像块沉甸甸的石头。
“陛下，四殿下和白姑娘候着了。”老太监嗓子眼儿挤出来的声音，飘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宣！”陆璃撂下笔，声儿扬起来，带起一点活气。
殿门嘎吱推开，光柱里扑进来细小的灰尘粒子。陆琰和白芷一前一后踏进来，他一身素色长衫压不住浑身紧绷的劲儿，腰间新铸的玉心剑鞘冷硬地磕在佩环上。她淡金裙摆拂过光洁地面，悄无声息，只有那双金瞳扫过来时，带着分量。
陆琰膝盖刚弯，陆璃已经几步抢下来，一把托住他胳膊：“省了！”手指攥得紧，指甲盖儿有点发白。她视线在两人之间刮了个来回，“白薇呢？”
白唇角弯了弯，没到底：“姐姐守着寒溪林，那封印……离不得人。”声音清凌凌的，砸在地上。
陆璃喉头滚了滚，转身抄起那份密报，纸页哗啦一响：“西北的事儿，朕知道了。朝堂上也通过气，归墟没除根……可外边，”她拇指往外狠狠一戳，“百姓要安生日子！”
“百姓经不起吓了。”陆琰接话，喉头发紧。
“就这么办！”陆璃斩钉截铁，指节叩在案上，“近来那些怪事，全是阴阳司余孽作乱，现已肃清！”她喘口气，从袖笼里摸出个东西，玄黑色令牌“啪”地按在案上，“你们的赏……”
“不要。”陆琰截断她，两个字又硬又冷。
陆璃扯嘴角：“猜你就这句。”手指把令牌推过去，“‘如朕亲临’，背面刻着山川脉络。守山人令。境内兵马资源随你调动，专为对付归墟。朕的金口玉律，全国认令不认人！”
陆琰盯着那令牌，像盯着一块烫红的铁。他最终伸手，冰凉的金属擦过掌心，揣进怀里。“谢二哥。”声音闷下去。
“还有，”陆璃指尖捻着奏折边角，揉皱了，“阴阳司……朕想改成‘灵修院’。请白薇出任首座，专教人对付归墟。你们看？”
白芷金瞳亮了一瞬：“姐姐必定肯。我们在寒溪林试出些净化晶毒的法子，正缺人手散出去。”
三人话音在殿里撞来撞去，日头悄悄西滑，拉长影子。待到退出殿外，宫门高耸的阴影劈头盖脸压下来。
陆琰忽然刹住脚，回望。夕阳给皇城镀了层血金色的边，安静得吓人。
“发什么呆？”白芷问，声音擦着他耳根过去。
“这安静，”陆琰眼底沉沉，“能撑多久？墨临死前那句话……我总觉得噎着根刺。”
白芷唇瓣刚启，金瞳骤然缩紧！猛扭头，视线刀一样劈向宫墙拐角：“谁？！”
黑影一掠！
呛啷——！陆琰剑已出鞘三寸，寒光乍现。可墙根只剩下一丁点儿暗红色晶屑，鬼似的黏在砖缝里。
………………
寒溪林深处，阴凉湿重。
水汽裹着腐叶味儿，闷鼻子。白薇立在水潭边，淡金眸子死死钉住潭心。水下七器摆成的阵纹丝不动，可她后颈寒毛倒竖——不对，有地方歪了，像鞋里进了粒沙，微乎其微，却硌得人心慌。
“怪事……”她蹲下身，指尖探进冰彻的水里。净世银光水波似的荡开，映亮她蹙紧的眉尖。
咔嚓！身后枯枝猝然断裂！
白薇旋风般转身，视线剐过每一棵树影。只有风穿枝叶的沙沙响，几声鸟叫吊得老高。
“听错了？”她喃喃，攥了攥衣襟，转身往木屋走。
她刚没入林子，潭边一块顽石后头，一缕暗红雾气蛇一样钻出来，贴着地皮，悄无声息地滑进厚厚落叶堆，没了踪影。
………………
京城西郊，废道观。
蛛网蒙头，灰尘呛得人直想咳。几点幽绿灯火鬼火似的浮在昏黑里，映着几个裹斗篷的影子。
为首那个猛地掀开兜帽——周焕！那张疤瘌脸扭曲着，右眼整个儿成了暗红色晶石，幽幽放光。
“事儿……办妥了？”嗓子像被砂石磨烂了，嘶嘶漏风。
“回尊使，”一个斗篷人躬得低低，“按您吩咐，七大封印周边……都埋了钉子。寒溪林那边……那净世使，好像嗅到点儿味。”
周焕晶石右眼红光一蠕：“她……嗅不出！别的？”
另一个斗篷人递上名册，纸页窸窣：“皇城里的暗桩……埋稳了。这些……是朝里知道归墟事儿多的官儿……”
周焕扫过名单，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他突然猛咳起来，暗红血沫子溅出嘴角。底下人哆嗦着趴伏在地。
“记牢……”他抹去血渍，声息如同九幽刮上来的阴风，“别冒进……学那影子……渗进去！学那慢毒……一点点烂透！等守山人……松懈那天……”
幽绿灯火轰地暴涨！猛地照亮墙壁——斑驳壁画上，七把巨剑钉死一条黑龙。可其中一把剑身……赫然裂开一道细如发丝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