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粘稠的黑暗与甜腻的迷香中沉浮。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沉重的麻木感包裹着每一寸神经，只有额间那月牙印记的位置，如同被烙铁灼烧，传来一阵阵尖锐而持续的剧痛，成为连接她与这具饱受摧残躯壳的唯一锚点。
屈辱的记忆碎片在昏沉的脑海中翻涌：冰冷的绳索、粗糙的黑布、杨飞那令人作呕的触碰、还有管事婆子麻木的宣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那半块玉佩传来的微弱暖意，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欲熄。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临界点——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新房内爆开！
沉重的、包着铜角的紫檀木房门，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硬生生撞得粉碎！木屑纷飞，门轴断裂的刺耳声音撕裂了满室的甜腻与死寂！
巨大的声响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东璃昏沉的意识！她猛地从迷离的深渊中惊醒，涣散的眼瞳瞬间聚焦！
刺目的光线从破碎的门口涌入，驱散了房间内烛光营造的暧昧昏暗。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逆光矗立在门口，浑身散发着一种山崩海啸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狂怒！
是杨迅！南唐镇北将军，毗城的实际掌控者，东璃刻骨铭心的灭族仇敌！
他显然刚从外面赶回，身上还穿着沾染了风尘和寒气的玄色常服，并未披甲。但那股久经沙场、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杀伐之气，却比任何甲胄都更具压迫感！他方正刚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骇人的铁青色，额角青筋暴跳，一双虎目因为极致的愤怒而赤红如血，死死地锁定在拔步床的方向，锁定在床上被捆缚的、衣衫凌乱的东璃身上，以及……站在床边、刚刚被巨响惊得愕然转身的杨飞身上！
“父……父亲？！”杨飞脸上的潮红和欲望瞬间褪去，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试图用身体挡住床上不堪的景象，“您……您怎么……”
“畜生！！”杨迅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咆哮，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他一步踏入房中，脚下碎裂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赤红的双目扫过儿子轻薄透明的睡袍，扫过房间里弥漫的奇异甜香，最后落在东璃被黑布勒住、露出的那双燃烧着屈辱火焰和冰冷恨意的眼睛上。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他辛苦经营的家声，他治军严明的声誉，竟被这个逆子在如此不堪的场景下彻底玷污！
“滚开！”杨迅怒不可遏，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扇向挡在身前的杨飞！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
杨飞被这蕴含着巨力的一巴掌扇得踉跄着侧飞出去，重重撞在旁边的多宝阁上！价值连城的瓷器玉器哗啦啦碎了一地！他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和怨毒。
杨迅看都没看被扇飞的儿子，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床上那个身影攫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痛心、还有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驱使着他大步走向拔步床。
随着他的靠近，东璃眼中那冰冷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他！她的身体在绳索的束缚下剧烈挣扎起来，发出沉闷的、充满抗拒的呜咽！哪怕全身无力，哪怕意识昏沉，她对仇敌的恨意也未曾减弱半分！杨迅！这个手上沾满隐泉村鲜血的刽子手！他此刻的“愤怒”在她看来，不过是虚伪的表演！
杨迅的脚步在床边顿住。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东璃完全笼罩。他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刮过她被绳索勒出青紫痕迹的手腕脚踝，刮过她被黑布勒得变形的脸颊，刮过她散乱发丝中那几缕刺眼的暗紫色……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因为剧烈挣扎而微微敞开的、粗布丫鬟衣襟领口处时——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
借着摇曳的烛光，他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粗糙的布料之下，紧贴着她苍白肌肤的地方，悬挂着半块温润的、形状奇特的玉佩！那玉佩的材质、那被利刃整齐劈开的断口纹路……他死也不会认错！
一股电流般的剧痛猛地击中杨迅的心脏！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无法形容的震惊、狂喜、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剧痛所取代！赤红的虎目死死盯着那半块玉佩，又猛地抬起，死死盯着东璃的脸，尤其是她额间那因为愤怒和挣扎而显得愈发清晰的、淡淡的月牙形轮廓，以及她发梢那抹幽深的紫色！
一个尘封了十七年、早已被他认定化为灰烬的画面，如同被惊雷劈开的坚冰，轰然炸裂在他的脑海深处！
襁褓中粉嫩的婴儿……妻子温柔却虚弱的面容……他将那半块祖传的、象征家族血脉的暖玉，轻轻放入襁褓……北境战场突如其来的夜袭……混乱中婴儿凄厉的哭喊……被敌人掳走的绝望瞬间……十七年来书房里日夜供奉的、亡妻与“早夭”长女的冰冷牌位……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特征，在这一刻如同碎裂的拼图，被那半块玉佩狠狠砸落，瞬间拼凑成一个惊悚而残酷的真相！
“是……是你……”杨迅的声音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变得嘶哑、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灭顶的恐惧！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伸出一只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东璃的脸颊，想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噩梦。“孩子……我的……女儿……”
女儿？！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东璃的脑海！将她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挣扎瞬间冻结！她剧烈挣扎的身体猛地僵住！被黑布堵住的嘴里发出一个模糊到极致的、变了调的呜咽，充满了极致的荒谬和难以置信！那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足以撕裂灵魂的震惊和茫然所充斥！
仇敌……是……父亲？！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是阴谋！是杨迅的诡计！是这恶魔为了羞辱她而编造的弥天大谎！
然而，杨迅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杂着狂喜、剧痛、愧疚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洪流，却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惧！
“不……不可能……”被扇倒在地的杨飞也听到了这两个字！他捂着红肿的脸颊，挣扎着爬起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荒谬和惊骇！“父亲！你疯了？！她就是个贱婢！是个刺客！她杀了赵魁！她……”
“住口！！”杨迅猛地回头，赤红的双目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狠狠瞪向杨飞！那目光中的暴怒和杀意，让杨飞瞬间噤若寒蝉，浑身冰凉！
杨迅不再理会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东璃身上。他颤抖的手指，终于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和希冀，拂开了东璃脸颊边凌乱的发丝，想要更清晰地看清她的面容，想要更近地触碰那失而复得的血脉证明——那半块玉佩。
“孩子……别怕……是爹……爹来了……”他的声音哽咽，带着十七年来积压的所有痛苦和思念。
就在杨迅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半块玉佩的瞬间——
“啧啧啧……好一场感人至深的父女相认啊！”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浓重嘲弄和快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突兀地在破碎的房门口响起！
这声音！东璃的身体猛地一颤！即使被药物和绳索束缚，即使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这刻入骨髓的声音也让她瞬间辨认出来人！
师父！莫问！
杨迅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目如同两道利剑，射向门口！
逆着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道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正是莫问！他瘦削的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讥诮、残忍和终于等到这一刻的扭曲快意的笑容。
“莫问？！”杨迅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惊疑，“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呵呵呵……”莫问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杨大将军，别来无恙啊？十七年了，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他缓步走进房间，步伐从容，仿佛踏在自家的庭院。
“你对她做了什么？！”杨迅指着床上震惊失语的东璃，怒吼道，周身杀意如同实质般爆发！
“做了什么？”莫问停在房间中央，距离杨迅几步之遥，脸上的笑容更加残忍，“我不过是……替你‘抚养’了十七年女儿罢了。哦，对了，还顺便教会了她……该如何向她的杀母仇人、灭族元凶——也就是你，杨大将军——复仇！”
“杀母仇人？灭族元凶？！”杨迅如遭雷击，虎躯剧震！东璃的眼中也瞬间爆发出更加混乱和痛苦的漩涡！
“看来我们的杨大将军贵人多忘事啊？”莫问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十七年前！北境！黑风峡！你为了抢夺军功，诬陷我兄长莫言通敌！纵容你麾下那群如狼似虎的黑狼军，屠戮他全族上下七十三口！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我可怜的嫂子……死前还被你的那些士兵糟蹋！！”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杨迅的心口！也狠狠扎在东璃的神经上！她的身体在绳索中剧烈地颤抖起来！莫问的兄嫂……被黑狼军屠杀？！这同样是血债！
“你……你是当年那个漏网之鱼？！”杨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终于想起了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血腥往事，想起了那个在围剿中侥幸逃脱的少年！
“不错！正是我，莫言唯一的弟弟！”莫问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仇恨而变得尖利，“这十七年！我忍辱偷生，处心积虑，就是为了今天！我要让你杨迅！断子绝孙！身败名裂！让你也尝尝至亲骨肉相残、永堕地狱的滋味！”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床上震惊的东璃，又扫过僵立的杨迅，最后落在脸色惨白的杨飞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恶魔般的弧度：
“你以为这丫头是谁？杨迅！她就是你当年在黑风峡战场上，被‘乱兵’掳走的亲生女儿！是我！从那些杂碎手里把她抢了过来！”
“什么？！”杨迅和东璃心中同时剧震！这个身份被莫问亲口证实！
莫问的笑容扭曲到了极致，充满了报复的快感：“这十七年！我看着她长大！我教她武功！我一遍遍地告诉她，是谁屠了她的山村！是谁害死了她相依为命的婆婆！是谁让她成为孤儿！是谁手上沾满了她‘亲人’的鲜血！就是你！杨迅！她的亲生父亲！”
“我让她恨你入骨！我让她成为最锋利的刀！然后……”莫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指向一旁摇摇欲坠、眼神涣散的杨飞，一字一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杨公子！昨夜与你翻云覆雨、极尽欢愉的……是你嫡亲的、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啊！！替嫁的计划是我安排的，把这个计划告诉你的人也是我，是我亲自筹谋把她送上了你的床！看着她被你糟践！看着她被自己的亲弟弟玷污！！”莫问说吧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眼角流下了泪痕。他跟东璃十七年的朝夕相处，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仇恨让他无法释怀。
轰！！！
这句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炸裂！
“不——！！！”杨飞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荒谬和崩溃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