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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0日的清晨,是被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硬生生撕裂的。

呲啦——!

那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神经上反复拉锯,粗暴地拽着张纳伟从混沌的浅眠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训练房天花板那圈熟悉的环形冷光灯,惨白的光晕此刻在他眼中模糊地晕开,铺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泛着绿光的湖面。

头顶两侧的猫耳,早已先于意识警觉地竖起,细密的绒毛根根分明地炸开。它们高频颤动着,精准地捕捉着噪音的来源和房间内新增的沉重气息。

房间中央,两个穿着纯黑色训练服的壮硕男人,正费力地挪动着一个庞然大物。沉重的摩擦声正是那东西的金属底座与光滑地砖剧烈角力发出的。那东西被一张巨大的灰色防尘布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只能从边缘窥见镶嵌的、闪烁着冰冷银光的金属边框。轮廓巨大,沉重,带着一种与这纯白、冰冷、极简的训练房格格不入的华丽感。

“这是什么?” 张纳伟下意识地用泰语轻声问道,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警惕和不安。这些日复一日、近乎残酷的“规训”,早已在他灵魂深处刻下烙印——对任何突然出现的新事物,尤其是出现在这个只有命令、惩罚和绝对服从的囚笼里的事物,必须保持最高级别的戒备。

两个壮汉如同没有生命的机器,对他的询问充耳不闻。他们只是专注地调整着那个庞然大物的位置,将它最终靠稳在对面的墙壁上。调整角度时异常仔细,确保那被覆盖的镜面(张纳伟从形状和金属边框已经猜到了)能清晰地、完整地映照出房间中央那片区域——那片他无数次跳跃、被惩罚、被“规训”的空地。

沉重的物体终于安置妥当。两个黑衣壮汉沉默地转身,离开。金属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重重锁死。沉重的落锁声在寂静中回荡,像宣告着某种仪式的开始。

房间里只剩下张纳伟,和那面被防尘布严密包裹的、占据了大半面墙的巨大镜子。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等待被揭开的潘多拉魔盒,散发着未知的压迫感。

张纳伟蜷缩在属于他的角落,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试图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那条如今已无比熟悉的长尾,下意识地紧紧缠在膝盖上,仿佛那是最后的锚点。猫耳警惕地竖立着,捕捉着空气中任何细微的响动。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块巨大的防尘布上。

太大了。这面镜子几乎吞噬了整面墙的空间,让本就狭小压抑的训练房显得更加逼仄,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来自那块陈旧的防尘布。但这灰尘味中,还混杂着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突兀的香气——一种昂贵的、带着甜腻感的花香。不是K常用的那种冷冽的柑橘调,更像是属于某个养尊处优的女人。

新的训练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疲惫的脑海中盘旋。过去的十几天里,K的手段层出不穷。从追逐跳跃的红点,到用尾巴勾取各种刁钻的物件,再到模仿猫的姿态,用脸颊蹭裤腿“表达亲昵”……每一次都在刷新他的认知下限,每一次都在更深地打磨他这具被改造的躯体,将其塑造成一件更符合“宠物”标准的物品。

他甚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可悲地“适应”。看到快速移动的物体(比如K手中突然抛出的东西),指尖会不受控制地微微绷紧,仿佛随时准备弹出那被修剪得圆润却依然锋利的指甲。这种身体先于意志的反应,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和无力。

咔哒。

金属门再次开启的声音,如同惊雷。

K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卡其色训练服,神情冷漠如冰雕。今天她手里拿着的不是激光笔,也不是软尺,而是一把小巧精致的银色梳子,梳齿细密,在冷光灯下闪着寒光。

她径直走向那面巨大的、被覆盖的镜子。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看角落里的张纳伟一眼,她伸出戴着塑胶手套的手,猛地一扯!

哗——

巨大的灰色防尘布被整个掀开,滑落在地,扬起一片细小的金色尘埃。

镜面瞬间暴露出来!

光滑如水的巨大镜面,如同一块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瞬间反射出天花板刺目的冷光灯!强光如同无数根银针,狠狠扎进张纳伟的瞳孔!

“呃!” 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条件反射地紧紧闭上了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

几秒钟后,当那阵强光造成的眩晕和刺痛稍微缓解,他带着一丝残留的恐惧和强烈的不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目光,投向那面巨大的镜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全身的血液,从沸腾到冰点,似乎只用了一瞬间。四肢百骸的力气被瞬间抽空,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镜子里……

镜子里映出的那个“生物”……

那是一个“少女”。

乌黑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柔顺地披散着,一直垂落到纤细的腰际,发尾带着自然卷曲的大波浪,透着一种精心打理过的柔美。头顶两侧,赫然立着两只毛茸茸的、布偶猫特有的猫耳!此刻,那对猫耳正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着,内层细密的绒毛透出淡淡的、羞耻的粉色。

纤细的脖颈上,箍着那个冰冷的、象征着所有权的黑色皮质项圈。正中央,那块小小的金属铭牌,“Samira”几个字母,在镜面反射的光线下,闪烁着冷酷而刺眼的寒光。

视线向下。

镜中映出的身体……是标准的、年轻女性的曲线。淡蓝色的连衣裙柔软地贴合着身体,胸口处印着一个可爱的猫咪图案,讽刺地与头顶那双真实的猫耳遥相呼应。连衣裙包裹下的胸部饱满圆润,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臀部线条流畅丰满,带着一种刻意被塑造出来的、属于青春少女的诱惑。

一条长及膝盖的、毛茸茸的猫尾,无力地垂在身后,几乎要拖到冰冷的地面上。此刻,那尾巴的末梢,正因为主人强烈的紧张而微微向上翘起,细密的绒毛无意识地炸开。

这……

这根本不是他!

张纳伟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从指尖到脚趾,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地痉挛。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和求证,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抚上自己的脸颊。

镜中那个猫耳少女,也做出了完全同步的动作。

指尖触碰到皮肤。

冰凉。

光滑。

细腻得不可思议。

没有一丝一毫岁月留下的痕迹,没有风霜刻下的皱纹,没有奔波劳碌沉淀的粗糙。完全是十八岁少女才拥有的、吹弹可破的触感。他曾经引以为豪、象征阅历的黝黑肤色,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手,举到眼前。

镜中的少女也抬起了手。

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指甲被修剪打磨得圆润光滑,上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樱花般的粉色——那是昨天下午,K面无表情地将他按在椅子上,强行给他涂上的。她当时一边涂,一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陈述:“新主人喜欢精致的宠物。指甲,是细节。”

“不……” 一声破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这声音……这声音!纤细,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音色,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最后的防线。

眼前瞬间闪过一片模糊的影像:一个42岁的中年男人。微微发福的身材,因为常年奔波于曼谷烈日下的楼盘工地和客户之间,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古铜色。眼尾有着清晰可见的细纹,那是岁月和生活的双重刻痕。硬硬的头发里,掺杂着遗传自父亲的白发,如同星点霜雪。宽厚的手掌,掌心布满了薄茧,那是握方向盘、签合同、为生活打拼留下的勋章。

那个男人叫张纳伟。虽然落魄,虽然失业,虽然一无所有……但他是真实的!他是苏纳琳的爸爸!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

可镜子里的这个……这个长着猫耳和尾巴、拥有着少女身体和声音的“Samira”……是什么怪物?!

“看来,你需要重新认识你自己。” K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在他身后咫尺响起。她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边,手中的银色梳子,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毫无预兆地、轻轻地划过他披散的长发。

梳齿插入发丝,带来一种陌生而诡异的触感。

“这是你的新主人特别要求的。” K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物品说明书,“他希望你能尽快熟悉并接受你现在的模样。毕竟,” 她的目光透过镜面,落在张纳伟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商品的估价意味,“你是一件……值得欣赏和收藏的、昂贵的艺术品。”

艺术品?!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纳伟的心上!

“艺术品?”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竖立的瞳孔因为滔天的愤怒而急剧收缩,几乎缩成两条燃烧着火焰的墨线!他死死地盯着K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少女清亮的嗓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我是人!我叫张纳伟!我不是什么鬼艺术品!”

K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如同结冰的湖面。她空着的那只手闪电般抬起!

那根让张纳伟刻骨铭心的白色塑料软尺,如同毒蛇般出现在她手中!尺身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看来,前几天的训练成果,还远远不够牢固。” K的声音陡然降到冰点以下,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胁。她手腕一抖,软尺的尖端精准地点在张纳伟敏感的尾根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触感。“现在,对着镜子,叫出你的名字。清晰,大声。”

张纳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尾根的疼痛,而是因为灵魂深处爆发的撕裂般的剧痛。他死死地盯着K,那双猫瞳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视线又猛地转向镜中那个陌生的、令人作呕的猫耳少女影像。

内心,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巨斧,狠狠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属于张纳伟的骄傲、尊严、作为人的根本认同感!它在疯狂地咆哮,嘶吼,用尽最后的力量拒绝承认那个屈辱的、如同烙印般的名字!那个名字代表着彻底的否定和抹杀!

另一半,则是这十几天地狱般“规训”在他神经回路里强行刻下的求生本能!它在恐惧地颤抖,尖叫,用无数冰冷刺骨的回忆提醒着他反抗的可怕后果——兜头浇下的冰水,足以让人瞬间麻痹的电击,令人发狂的漫长饥饿,还有K那双永远像在看一件物品的、冷漠到极致的眼睛。

他想起昨天那噩梦般的负重训练。冰冷的沙袋死死绑缚在腰背,每一次跳跃都如同背负着山岳。仅仅因为落地时一个微小的趔趄,那根白色的软尺就带着破风声,精准狠辣地抽打在敏感的尾根!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疼得他眼前发黑,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将痛苦的闷哼咽回肚子里,继续那永无止境的跳跃。K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宠物不需要无用的尊严,只需要绝对的服从。”

那时,他心里还残存着一点火星,还在用“张纳伟”的名字进行着微弱的反抗。

可现在……

看着镜中那个彻底陌生的、非人的、被精心打扮成“宠物”的影像,看着那张年轻光滑却写满绝望的脸……K的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那点残存的火星。

这副身体……这副被改造、被驯化、被当成物品展示的身体……确实,不配再奢谈什么尊严了。

“叫出你的名字,Samira。” K的软尺尖端,再次不轻不重地点在他的尾根上,发出轻微的、却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啪”声。是最后通牒,也是冰冷的催促。

张纳伟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再次落回镜中。

镜中的“Samira”也在看着他。那双属于猫科动物的竖瞳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痛苦、茫然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挣扎。他能清晰地看到项圈上“Samira”那几个冰冷的字母,能看到那对突兀的、不断颤抖的猫耳,能看到那条无力垂落的长尾,能看到属于年轻女性的、被连衣裙勾勒出的身体曲线……所有的一切,都在冰冷地、无情地、一遍遍地向他宣告一个残酷的事实:

张纳伟,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些注入体内的、改变基因的冰冷药剂里。

死在了那个将他像货物一样拍卖的、充满贪婪目光的会场上。

死在了这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规训”和屈服中。

“活下去……” 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在他心底最深处响起。那不是幻觉,是无数声音的汇聚——是琳琳清脆的呼唤“爸爸”,是苏玲复杂眼神中最后一丝未熄灭的微光,是远在罗勇府的母亲苍老而担忧的叹息。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机会,逃离这个地狱!

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找回那个被掩埋的名字!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哪怕只是远远地、再看女儿琳琳一眼!

为了这渺茫如星火、却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崩溃的希望,眼前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他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内壁)。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

镜中,那双原本写满挣扎和痛苦的猫瞳里,所有的激烈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的顺从。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

他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淡蓝裙子、长着猫耳猫尾的少女影像,嘴唇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仿佛那个名字是烧红的炭块,灼烧着他的声带。

终于,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唇齿间挤了出来:

“……Samira……”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尾音处却不受控制地、本能地飘出了一个清晰而尖细的音节:

“……喵……”

如同最温顺的宠物,对主人的呼唤做出回应。

“大声点。” K的声音没有丝毫松动,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张纳伟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个被迫套上的、名为“Samira”的躯壳,猛地提高了音量,少女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房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却依然无法完全掩盖的屈辱和空洞:

“Samira!”

尾音处,那声猫叫更加清晰、更加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

镜中的“Samira”嘴唇同步开合,也在呼唤着这个屈辱的名字。张纳伟的视线,死死地锁在镜中那双竖立的瞳孔上。那是属于猛兽的眼睛,在光线下会危险地收缩成细线,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警惕。可此刻,这双本该锐利的眼睛里,却盈满了无法承载的泪水。

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堤坝,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光滑细腻却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砸落在淡蓝色的连衣裙前襟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如同耻辱印记般的水渍。

他想抬手,想用人类的尊严亲手擦掉这软弱的证明。

但身体,再次背叛了他!

身后的那条长尾,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臂,灵活地、无声地从身后抬起!柔软的尾尖,带着细密的绒毛,精准而轻柔地扫过他湿润的脸颊。

动作娴熟。

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泪水被尾尖的绒毛吸走,只留下脸颊上一点湿润的微痒。

这是最近被K强行训练出的“清洁本能”。她一遍遍强调:“猫科动物会用自己的舌头和尾巴清洁身体,保持整洁干净,这是作为宠物最基本、最重要的素养。” 日复一日的重复和“纠正”,已经将这个动作刻进了肌肉记忆。只要脸上沾染了泪水、汗水或任何污渍,这条尾巴就会自动抬起、执行清洁程序,根本不需要大脑的思考和命令。

“很好。” K似乎满意了,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完成任务的轻松感。她手中的银色梳子再次插入张纳伟乌黑的长发,动作变得舒缓而仔细,仿佛在打理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记住镜中的样子,记住‘Samira’这个名字,牢牢地记住。这是你未来取悦新主人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张纳伟没有再说话。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反抗意志的雕塑,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K梳理着他的长发。冰冷的梳齿划过头皮,带来一阵阵令人不适的触感。那条刚刚执行完清洁任务的尾巴,温顺地垂在身后,尾尖偶尔无意识地扫过地面。

镜中,那个猫耳少女的身影清晰无比。

他看着镜中那个被梳理长发的“自己”,看着K那如同对待物品般专注而冷漠的神情。

突然,他彻底明白了K的“规则”。

她从不打他的脸——那是商品展示价值最高的部位。

她惩罚时精准打击尾根——那里痛感强烈却不会留下影响观瞻的永久伤痕。

她定期为他修剪指甲、梳理毛发、甚至涂上指甲油——如同保养一件名贵的瓷器。

这不是出于任何善意或怜悯。

仅仅因为她的职责,是将他“训练”成一件完美的、符合买家预期的“商品”。一件能卖出高价的“宠物”。

宠物需要健康,需要漂亮,需要绝对的顺从。

唯有如此,才能保值,才能“物有所值”。

所以,他必须表演。

表演出绝对的顺从,表演出彻底的驯服,表演出对“Samira”这个身份的完全认同。

像一个最完美的提线木偶。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那些毫无意义的、额外的痛苦。

才能维持这具身体表面的“完整”和“光鲜”。

才能在这个冰冷彻骨、毫无人性的地狱里……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咒语般的低语,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希望是什么?

是逃离这座深埋地下的钢铁坟墓?

是找到反抗的机会,给这些恶魔致命一击?

还是……仅仅再见琳琳一面?哪怕只是隔着人海,远远地看一眼她长高的样子?

这个希望,渺茫得如同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随时可能被黑暗彻底吞噬。

但只要还有这一粒尘埃存在,他就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再叫一次。” K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断了他内心的低语。

张纳伟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镜中。

镜中的“Samira”也看着他。那双含泪的竖瞳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麻木和空洞。

他张开嘴,对着镜中的影像,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异常地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Samira。”

尾音处,那声喵叫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仿佛这个名字,真的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成为了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眼泪没有再流。

或许是流干了。

或许是麻木了。

尾巴也安静地垂着,不再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张纳伟”这个名字,连同那个在曼谷阳光下为生活奔波的中年男人的所有过往,都被他亲手掩埋了。深埋进心底最黑暗、最绝望的角落。像一颗被冰封在永冻土层下的种子,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而“Samira”——这个带着异域风情、意为“夜美人”的名字——将成为他赖以生存的面具,包裹屈辱的铠甲,在这地狱中活下去的唯一伪装。

K终于梳顺了最后一缕发丝,收起了那把冰冷的银色梳子。她随即又从训练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印着精致花纹的粉色化妆盒。

“新主人,”她打开盒盖,露出里面一支粉嫩的管状物,语气平淡无波,“喜欢粉色的唇釉。现在,我教你怎么使用它。”

张纳伟的身体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他甚至微微低下了头,主动将那张光滑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凑近了些,方便K操作。像一个等待被装扮的玩偶。

冰凉的、带着浓烈人造草莓甜香的粘稠液体,被均匀地涂抹在他苍白的唇瓣上。镜中,“Samira”原本毫无血色的双唇,瞬间变得粉嫩、水润,像初绽的樱花花瓣,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虚假的诱惑。

“真漂亮。” K后退一步,双手抱臂,目光如同最苛刻的鉴赏家,上下审视着自己的“作品”。冰冷的镜片后,似乎掠过一丝属于“匠人”完成杰作后的满意。“新主人,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张纳伟的目光,再次投向镜中。

镜中的“Samira”,妆容精致,长发柔顺,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合。黑色的项圈禁锢着纤细的脖颈,毛茸茸的猫耳在头顶微微颤动,长尾温顺地垂落。一身淡蓝的猫咪连衣裙,将她包裹成一个精致得如同橱窗里昂贵人偶的“宠物”。

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吞没。

他曾经穿着笔挺的西装,在曼谷最豪华的楼盘销售中心,与精明的客户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为一个百分点据理力争。

如今,却在学习如何涂抹粉色唇釉,只为取悦一个素未谋面、将他视为玩物的“主人”。

他曾经在街头,为了保护被抢的客户手袋,能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拳,将歹徒打跑。

如今,却连对这个剥夺他一切的女人大声说一个“不”字,都失去了勇气。

他曾经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是苏纳琳可以依靠的大山,是苏玲曾经选择的伴侣,是母亲年迈时唯一的指望。

如今,他只是曦光基因科技普罗米修斯实验室的“商品”,编号thA-1731。一个被命名为Samira的、等待被交割的“宠物”。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然而,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对刚才屈辱顺从的后悔。

因为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个纯白得令人发疯的钢铁牢笼里,任何形式的外在反抗,都是最愚蠢、最无用的情绪宣泄,只会招致更残酷的镇压,更快地消耗掉他仅存的体力。

唯有戴上“Samira”这个完美的面具。

唯有表演出无懈可击的顺从。

唯有将自己彻底伪装成一件温顺无害、精致漂亮的“宠物”。

才能换取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

才能获得片刻不被折磨的喘息。

才能在这无边的绝望中,保留住最后一丝力气,等待那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逃离或反抗的渺茫机会。

K离开了。金属门落锁的声音,像为这场荒诞的“自我认知”课程画上了句号。

张纳伟没有立刻离开镜子前。

他像一个初次学习操控提线木偶的学徒,对着镜中的“Samira”,笨拙而缓慢地尝试着。

他动了动意念,镜中的猫耳也跟着敏感地转动了一下。

他尝试着摇了摇尾椎,镜中的长尾也随之划出一道柔软的弧线。

他对着镜子,努力调动面部肌肉,做出K要求的那种“顺从”表情——猫耳微微垂下,贴向两侧,眼神放空,努力抹去所有属于“张纳伟”的情绪,只留下空洞的温顺。

镜中的“Samira”,也完美地同步了这个表情。看起来乖巧,无害,惹人怜爱。

“很好,Samira。” 他对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少女影像,用少女清冷平静的嗓音,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自嘲和冰冷的疲惫。“你学得……真快。”

窗外的天色,透过那狭小的通风口缝隙,渐渐暗沉下来。训练房顶部的环形灯自动感应亮起,柔和却毫无温度的白光均匀地洒满每一个角落。

张纳伟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精致如人偶的“Samira”。然后,他决然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回那个属于他的、冰冷的角落。

像一只被彻底驯服的猫,他蜷缩起来,将自己缩到最小。那条长尾,如同最忠诚也最冰冷的锁链,一圈圈,紧紧地缠绕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暖意。

明天会怎样?

他知道。

明天的训练只会更加严苛。

K会教他更多、更屈辱的“技能”——如何用尾巴灵巧地缠绕住“主人”的手腕,发出甜腻的喵叫“撒娇”;如何用猫耳温顺地、带着讨好意味地蹭蹭“主人”的掌心;甚至……如何用这少女的声音,带着那无法消除的猫叫尾音,说出那句足以将他灵魂彻底碾碎的话:“主人,我爱你。”

没关系。

都没关系。

只要还能呼吸。

只要心底深处,那点名为“张纳伟”的星火还没有彻底熄灭。

只要他还记得自己是苏纳琳的父亲。

他就会继续演下去。

演顺从,演驯服,演一个完美的、没有灵魂的“Samira”。

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地拍打着冰冷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像是在为那个被囚禁在躯壳深处的父亲加油鼓劲,又像是在为那个被彻底掩埋的名字,唱一曲无声的挽歌。

巨大的落地镜中,“Samira”的身影依旧清晰地伫立着。她静静地映照着这个纯白无瑕、却囚禁着一切的地狱牢笼。也冰冷地映照着一个父亲,在绝望深渊的最底部,为了再见女儿一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守护着的、那点摇摇欲坠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