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洞穴,柳月娘躺在草席上,远处矿洞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如同某种沉睡巨兽在翻身。她闭上眼,心中盘算:如何在下一次会面前,找到更多白瑜所需的特殊黑曜石,并探查那神秘禁区的秘密。
朔日过后的第七天,柳月娘被调到了矿石分拣区的核心位置。
这看似微小的变动,却在矿工中激起了暗流。核心分拣区的工作远比边缘轻松——矿石已过初筛,无需费力从成堆岩石中挑拣黑曜石。更重要的是,这里离监工最远,偶有懈怠也不易被察觉。
“又是你。”监工马三娘满脸横肉,斜睨着柳月娘,“白瑜大人对你,可真是‘另眼相看’啊!”她刻意将“另眼相看”咬得极重,引来周遭一片压抑的窃笑。
柳月娘低头不语,默默走到新位置坐下。她深知,任何辩解都只会火上浇油。在这地狱般的矿区,一丝丝特权便足以点燃他人的嫉妒与敌意。
“别理她们。”阿石不知何时凑近,压低声音道,“马三娘在这儿干了八年,做梦都想进核心区都没成。她是眼红你。”
柳月娘微微颔首。自上次她救下阿石父亲一命,这少年便成了她最忠实的小跟班。
工作刚起头不久,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沉沉笼罩下来。白瑜的身影出现在分拣区入口,所过之处,矿工们纷纷垂首,不敢直视。
“适应得如何?”白瑜停在柳月娘面前,用冰凉的鞭梢抬起她的下巴。
“多谢大人关照,已经适应了。”
白瑜轻笑一声,弯腰凑近她说道:“今晚子时,到我住处。”说完,他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清晰传遍全场:“好好干!表现好的话,调到精炼区也非难事。”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精炼区!那是矿区最“体面”的地方,工人不仅能吃到更好的伙食,甚至每月有一天能在严密看守下离开矿区,前往附近集市!
白瑜一走,压抑的窃窃私语如涟漪般迅速扩散。柳月娘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刺在背上——嫉妒的、怨恨的,亦有……几道若有所思的。
“你倒是个有福气的。”一个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柳月娘回头,见是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女修,脸上疤痕纵横,左眼浑浊无光,显然已瞎。
“前辈说笑了,不过是运气好些。”柳月娘谨慎回应。
“运气?”女修嗤笑一声,独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我在这鬼地方熬了十五年,就没见过白瑜大人对哪个新来的这般‘上心’。知道他上一个‘特别关照’的丫头片子什么下场吗?”她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三个月后,从地火坑里捞出来,骨头都烤酥了!”
柳月娘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前辈提醒。”
女修见她无动于衷,啐了一口,悻悻然挪回原位。
午休时分,柳月娘刚领到那份因“表现良好”而略大一圈的粗粮饼,便被马三娘带着三个膀大腰圆的跟班堵在了角落。
“小贱蹄子,挺会钻营啊!”马三娘劈手打掉她手中的饼,用脚狠狠碾碎,“以为攀上白瑜大人就高枕无忧了?告诉你,矿区里死个把矿奴,都溅不起半点水花!”
柳月娘静静地看着地上糊烂的食物,指节微屈,计算着出手的代价。就在她蓄势待发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马三,你活腻歪了?敢动白瑜大人的人?”
老墨拄着拐杖慢悠悠踱来,看似老态龙钟,浑浊的眼珠里却精光一闪。
马三娘脸色一变:“老不死的,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老墨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可巧了,上个月西区那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监工王麻子……最后被人瞧见,可不就是在白瑜大人屋里‘密谈’么?就在他不长眼,得罪了大人‘特别关照’的某个丫头片子之后。”
马三娘脸色瞬间煞白,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谢谢。”柳月娘弯腰捡起沾满灰尘的饼,轻轻拍打。
老墨哼了一声:“甭谢。矿区里没有白给的好处。我帮你,是瞧上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时辰未到。”老墨神秘地眨眨眼,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洞穴深处,“等你真想明白这矿坑底下埋着什么,再来丁区最里头的红石洞找我。”说完,她拄着拐杖蹒跚离去,留下柳月娘一人思索这番古怪话语的含义。
下午的分拣,柳月娘刻意放慢了速度,让自己分拣的量只比最低要求多出一点。这是她在矿区悟出的生存之道——太过突出与太过落后,同样致命。
日头西斜,一阵刺耳的警报声骤然撕裂矿区的沉闷!
“塌方!东三区塌方!所有能动弹的,都给老子滚去救人!”
“听好了!”一名监工站在高处嘶吼,“里头埋了二十多号!三个是监工!救出一个监工,赏三个月口粮!救出矿工,赏一个月!动手!”
人群如同蚁群般扑向废墟,徒手扒拉着冰冷沉重的石块。
柳月娘也冲了过去,伏在一条狭窄的石缝前,向内急喊:“下面有人吗?!”
微弱的回应断断续续传来:“有…六…六个…快…撑不住了…”
柳月娘目光如电,飞速扫过坍塌的结构。救人,是为了那诱人的口粮奖励——这能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多一分喘息的机会。
她锁定左侧一处看似摇摇欲坠、实则受力相对稳固的缝隙。
“阿石!这边!”她招呼少年,两人合力挪开几块大石,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的漆黑洞口。
“柳姐姐!太险了!”阿石惊呼。
“叫人来!我先进去探路!”话音未落,柳月娘已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通道狭窄逼仄,尖锐的岩石棱角刮擦着她的衣物皮肉,留下道道血痕。终于,她挤进一个稍大的空隙,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光,看到五六个灰头土脸、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矿工。
“能动吗?跟我走!”柳月娘急道。
在她的带领下,被困矿工一个接一个,艰难地爬过那狭窄的生死缝隙。
当柳月娘浑身血污、灰头土脸地从废墟中爬出时,迎接她的不是欢呼,而是马三娘兜头抽下的鞭子!
“贱人!谁让你擅自行动的?差点引起二次坍塌!”鞭梢抽在肩上,火辣辣地疼。
“我救出了六个人。”柳月娘抬眸,直视马三娘,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其中包括两名监工。”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柳月娘循声望去,是身着铠甲的白璟年。
“白统领!”马三娘立刻收起鞭子,毕恭毕敬地行礼。
“你做得很好。”白璟年锐利的目光扫过柳月娘满身狼藉,“功劳我记下了。现在,去药庐处理伤口。”
柳月娘这才惊觉自己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她刚要道谢,眼角余光却在混乱的人群中捕捉到顾九渊的身影——他也在救援队伍里,此刻正死死盯着马三娘,眼中杀意凛然。
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顾九渊勉强点头,转身离去。
药庐是矿区少有的洁净之地。柳月娘刚包扎完伤口,帘子猛地被掀开,白瑜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他一把拉起柳月娘的手:“今晚的约定,准时找我。”不容置疑地说完,便如来时般匆匆离去。
白瑜前脚刚走,药庐的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萧云澜闪身而入。
“云澜!你怎么——”
“嘘,偷溜进来的。”萧云澜快速检查她的伤势,“皮肉伤多,骨头没事。但需要更好的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我如今在药庐帮手,这是我新配的伤药,效果比矿区的好得多。”
柳月娘握住他的手:“谢谢。对了,阿九他……”
“放心,我拦住他了。”萧云澜苦笑,“他想杀了马三娘。幸好玉无暇及时打晕了他。”
柳月娘担忧道:“他没事吧?”
“被关禁闭了,三天。”萧云澜压低声音,“不过别担心,我已经买通了看守,会给他送药和食物。对了……”
门外传来守卫的脚步声。
“守卫来了,我得走了,”萧云澜语速加快,“朔日快到了,我们到时再详谈。”他最后深深看了柳月娘一眼,身影迅速隐入门外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