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巷口打着旋儿,像极了星辰此刻纷乱的心绪。明明的离去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他刚在明明的灵前烧完最后一叠纸钱,眼眶还泛着红,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拽回了现实。
“星辰啊——” 高岚像一阵失控的风冲过来,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淌出两道黑痕。
她一头撞进星辰怀里,力道大得让星辰踉跄了两步,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叫,“癌症怎么这么多啊?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啊?”
星辰下意识地紧紧搂住她,掌心触到她后背剧烈的颤抖,心头一紧,警惕又心疼地追问:“岚岚,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谁出事了?”
“我大舅妈快不行了!”高岚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似的疼,“大舅妈……大舅妈她从医院回来了!”
“不是说治疗有效果,好些了吗?”星辰皱紧眉头,前几天高岚还提过,大舅妈在新桥医院做了检查,虽然没确诊,但医生说可以先保守治疗。
“哪有好啊!”高岚狠狠抹了把眼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绝望,“是实在痛得熬不住了,她自己要放弃的!医生说穿刺活检才能确诊,她死活不肯,说怕花钱,说吃点中药就能好……星辰,她回家怎么活啊?连饭都咽不下去,说话都哈哧哈哧的,难道就这么等着……”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着断在喉咙里,身子软得像没有骨头,全靠星辰撑着。星辰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承载着千斤重的悲痛。他搂着她,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自己的眼眶也渐渐湿润了——这阵子的打击太多了,明明的离开还没让人缓过劲,高岚的亲人又遭此横祸。
“别动,慢点说,”星辰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试图安抚她失控的情绪,“大舅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只是胃不舒服吗?怎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
高岚趴在她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些。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又痛苦,仿佛又看到了大舅妈在田埂上忙碌的身影,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成了扎心的针。
“我大舅妈这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缓缓诉说着,像是在控诉命运的不公,又像是在追溯那些藏在岁月里的隐患。 高岚的大舅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围着田地和家庭转。十年前,大舅家的老房子漏雨严重,不得不拆了重建。那时候正是冬天,拆了老房后没地方住,只能在院子里搭个塑料布棚子。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塑料布根本挡不住风,夜里冻得人缩成一团。新屋的四面墙刚砌好,水泥还没干,墙面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大舅和大舅妈就急着搬进去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我放寒假去看她,”高岚的声音带着回忆的酸涩,“新屋里一股子呛人的水泥味,冷得像冰窖。
墙面是灰扑扑的水泥,用手一摸都能沾一手湿粉。大舅妈就靠着墙根坐着,手里纳着鞋底,说这样能挡点风。我问她怎么不等水泥干了再搬,她说棚子太冷,怕大舅冻出病来。”
星辰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未干的水泥有多伤人。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泥粉尘,那些墙壁里渗出的碱性物质,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人的身体。他能想象出那个场景:昏暗的屋子里,寒风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一对朴实的夫妻靠着湿漉漉的墙壁取暖,呼吸着混着粉尘的空气,却丝毫没意识到,那些看不见的毒素正在悄悄钻进他们的呼吸道,渗进他们的皮肤。 房子建好后,大舅家立刻贴了地板砖,墙上刷了白灰,还添置了崭新的席梦思床垫。高岚说,当时她去帮忙打扫,一进门就被刺鼻的气味呛得打喷嚏,大舅妈却笑着说:“新房子都这样,通通风就好了。”可没过几天,她就迫不及待地住了进去,说要守着新房子。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大舅妈脖子上开始长“羊子”——农村人都这么叫淋巴结肿大。一开始只是小小的一颗,摸起来软软的,大舅妈以为是感冒引起的牙巴痛,吃了点感冒药就没当回事。
谁知道那“羊子”就像扎了根,时大时小,一晃就是七年。
“这七年里,她总说胃不舒服,吃不下饭,”高岚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自责。
“我们都劝她去大医院看看,她总说小毛病,省钱给孩子盖房娶媳妇。县医院一直按胃病治,开了些胃药,吃了也不见好。直到上个月,她连说话都费劲了,哈哧哈哧的,咽口饭都要呛半天,才被我大舅硬拉去新桥医院。”
检查结果像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头上——淋巴癌。
医生说必须做穿刺活检才能确定分型,制定治疗方案,可大舅妈一听要做手术,还要花不少钱,当场就摇了头。“她跟医生说,‘我能吃能睡,就是有点不舒服,吃点中药调理调理就行’,”
高岚模仿着大舅妈当时固执的语气,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听别人说,江北有个老中医专治癌症,自己偷偷跑去抓了好几大包药,天天在家熬着喝,说比医院的西药管用。”
星辰皱紧眉头,心里一阵发凉。他太清楚这种偏方的危害了,多少患者因为迷信偏方,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可他也明白,大舅妈不是固执,是一辈子省惯了,是穷怕了。 高岚接着说,大舅妈这辈子的饮食习惯,现在想来全是隐患。冰箱里的豆瓣酱放了好几年,瓶口都结了白霜,她舍不得扔,每次炒菜都挖一勺;顿顿离不开干咸菜、泡菜,早上永远是青菜梗、萝卜干、豇豆就稀饭,说是爽口下饭;农忙的时候,地里的蔬菜刚喷完农药,没等过安全期就摘下来炒着吃,说“洗干净就没事”。 “她天天在地里忙活,所有作物都要喷农药,”高岚的声音带着控诉的意味,像是在质问那些无形的杀手,“喷农药的时候,她舍不得买口罩,就用一块布蒙着嘴,药水溅到手上、脸上,也只是随便擦一擦。她说‘庄稼不喷药就长不好,没收成怎么活’,可她不知道,那些农药残留,都被她一口一口吃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