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的春风,并未给中原大地带来多少暖意。
冰雪消融后露出的,是焦黑的土地、废弃的村落,以及无人收敛的白骨。
琰堡发布的檄文与“靖难军”的崛起,如同一块投入死潭的巨石,涟漪正扩散至四野八荒。
兖州刺史刘岱的威胁虽暂时消退,但无形的压力却愈发沉重。
这一日,琰堡议事堂内,炭火已熄,春寒料峭。
“主公,各方消息均已汇总。”
徐庶立于堂中,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锐利,
“刘岱虽未动兵,却已下令周边郡县,严禁与琰堡通商,尤其铁器、盐、马匹,违令者以资敌论处。”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盐铁乃命脉,马匹更是战略之物。
此招,可谓毒辣。
蔡琰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上那卷《管子》,神色平静。她目光扫过新任民政主事石韬:
“广元先生,堡中盐铁储用,尚可支撑几时?”
石韬起身,拱手答道:
“回主公。去岁丰收,粮草无忧。然盐储仅够三月之用。铁料若只维持农具修缮,可支撑半年;若需打造军械,则不足三月。”
众人心头一紧。这比预想的还要严峻。
“孟建先生,”蔡琰看向新任谋士孟建,“你以为,刘岱此策,意欲何为?”
孟建沉吟道:“刘岱意在困死我等。不通商,则我物资渐竭,人心自乱。届时他再挥师而来,可事半功倍。此乃阳谋。”
“阳谋……便以阳谋破之。”
蔡琰缓缓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他禁他的,我们找别人的商路。”
她的手指点向东南:
“袁术贪婪,重利轻义。他可会因刘岱一纸禁令,便放弃与我们的交易?”
徐庶眼中一亮:“主公明见。袁公路素来与刘岱不睦,且其麾下商贸繁杂,多有私自往来者。我们可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向其采购盐铁,利字当头,必有勇夫。”
“不止袁术。”蔡琰的手指又滑向南方,
“荆州刘表,态度暧昧。毛玠先生已在襄阳周旋多时,可加大与荆州的贸易,以我北地皮毛、药材,换取荆襄之盐、江南之布。路途虽远,却是一条活路。”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
“此外,我们自己也需开源。令各屯田区,利用闲暇,广煮土盐,虽苦涩,却能应急。加大矿脉勘探,此前发现的几处小铁矿,要加大开采力度。”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果断。
众人领命,心中稍安。
然而,军事上的压力接踵而至。
蔡谷大步踏入堂内,风尘仆仆,声音带着沙哑:
“主公!探马来报,东郡曹操,已派大将曹仁,率三千兵马进驻与我相邻的燕县!其意不明!”
曹仁!曹操麾下首屈一指的善守之将!
堂内气氛瞬间再次紧绷。一个刘岱已难应付,若再加上如日中天的曹操……
徐庶眉头紧锁:“曹孟德用兵,向来讲求出其不意。他派曹仁来,是威慑,还是真欲动手?若他与刘岱联手,我琰堡危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蔡琰身上。
蔡琰沉默片刻,却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元直,你以为,曹操此刻最想要什么?”
徐庶一怔,随即答道:“曹操刚到东郡,立足未稳。他最想要的,应是时间。时间整合内部,时间消化东郡,时间应对袁绍、袁术的压力。”
“不错。”蔡琰颔首,“他此刻,并不愿多树强敌,尤其是一个看似弱小、却团结一心、据险而守的敌人。派曹仁来,威慑是真,但动手……他未必下得了决心。”
她走到窗边,望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军士,轻声道:
“他要时间,我们便给他‘安心’。传令,边境哨卡,对曹军一律礼让,不可发生冲突。再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与曹操。”
“信中如何说?”徐庶问。
“不提曹仁驻军之事。”
蔡琰转身,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只叙旧谊,感谢他当年洧水畔援手之德。言我琰堡始终铭记在心,愿与曹公永结盟好,共扶汉室。并附上厚礼一份,其中……加入五十套我琰堡匠坊特制的明光铠。”
“五十套明光铠?”蔡谷失声。
此乃琰堡工匠呕心沥血之作,防护力远超寻常札甲,造价极其昂贵。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蔡琰语气淡然,“既要示弱,便要示之以诚。让他曹操知道,我琰堡不仅有玉石俱焚的勇气,更有他急需的精良军备。是与我为敌,争夺这弹丸之地,还是与我为友,未来或可得军械之利?让他自己去权衡。”
此计一出,连徐庶都为之叹服。
一手示弱,一手亮肌肉,将抉择的难题,巧妙地抛给了曹操。
信使携带着书信与厚礼,快马赶往曹操所在的鄄城。
与此同时,琰堡内部,一场针对刘岱经济封锁的“破局”行动,也已悄然展开。
数支精干的商队,在琰堡精锐的暗中护卫下,携带着精美的琉璃器(蔡琰凭借前世记忆指点烧制)、上等皮货和金银,分别前往袁术控制的南阳和刘表治下的襄阳。
而堡内,煮盐的土灶连夜垒起,矿洞的挖掘日夜不息。整个琰堡,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在巨大的压力下,迸发出惊人的韧性。
半月后,曹操的回信与使者一同抵达。
信中,曹操言辞客气,追忆与蔡邕的友谊,称赞蔡琰“巾帼不让须眉”,并表示愿与琰堡“永致和睦”。
对于曹仁驻军,则轻描淡写地解释为“剿匪所需,暂驻休整”。
更重要的是,曹操收下了那五十套明光铠,并回赠了百匹战马!
消息传回,琰堡上下,一片欢腾!
这意味着,来自曹操的直接军事威胁,已暂时解除。
几乎在同一时间,前往南阳的商队也传回捷报。
袁术麾下大将张勋,对琰堡的琉璃器爱不释手,亲自批示,允诺开通一条“官督商办”的秘密贸易线路,盐铁等物,皆可交易。
笼罩在琰堡上空的阴云,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夜色中,蔡琰再次独立墙头。春风拂面,已带暖意。
徐庶默默来到她身后,轻声道:
“主公,此关虽过,然刘岱未退,四方虎狼环伺。前路依旧艰险。”
“我知道。”
蔡琰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经此一事,我更明白一个道理。”
“哦?请主公明示。”
“在这乱世,求生之道,无非八个字。”
她缓缓转身,眼眸在夜色中亮如星辰,“内修德政,外示利器。”
“怀仁,方可凝聚人心,根基稳固。有剑,方能震慑豺狼,赢得喘息。”
“从今日起,‘靖难军’不止要能战,敢战,更要能守,让百姓能耕,能工,能商!我们要让这琰堡,成为这乱世中,无人敢小觑的势力!”
她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融入这中原的春风,传向不可知的未来。
砥柱已立,看洪流汹涌,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