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处置楚家,朝堂之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一位以酷烈闻名的御史,他须发皆张,声如洪钟“陛下!楚贼欺君罔上,亵渎宫闱,通敌卖国,谋害公主!此等滔天大罪,罄竹难书!楚家享受其权势带来的富贵多年,岂能无罪?若不满门抄斩,何以震慑天下心怀不轨之徒?何以告慰安宁公主在天之灵?何以彰显陛下肃清朝纲之决心!臣请陛下,依律行事,将楚氏满门,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他身后,数名官员齐声附和:“臣等附议!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这时,一位素来德高望重的老臣颤巍巍出列,“陛下,老臣以为,法理虽重,亦需斟酌情理。楚家之罪,确在楚贼一人。然其子楚玉,忍辱负重,为大义而灭亲,其行可悯,其志可嘉!他更是安宁公主未亡人,若将其与逆臣同戮,他日九泉之下,陛下如何面对公主?老臣恳请陛下,对楚玉网开一面,其功过足以相抵!”
紧接着,一位与楚景修有同窗之谊的官员也站出来“陛下,楚景修身为长子,或有不察之过,然其辅佐太子,兢兢业业,从未有失。今更呈上陈情书,痛陈父罪,其心可鉴。太子殿下亦需能臣辅佐,若因父罪斩杀干臣,岂非自断臂膀?望陛下明察!”
两派观点针锋相对,中间还有更多模棱两可、左右摇摆的声音。
“楚玉可恕,但其余男丁…”
“楚景修毕竟身处其位,岂能毫不知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若只杀丞相一人,只怕难以服众啊陛下!”
“若行株连,又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声音越来越高,引经据典,互相攻讦,整个大殿如同市集般喧嚣。
皇上的眉头越锁越紧,脸上的不耐与怒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看着台下这些臣子,他们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心怀鬼胎,有的试图和稀泥,每个人似乎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发声,将他这个皇上置于纷争的火上炙烤。
“够了!
终于,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压过了所有嘈杂。
皇上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胸膛剧烈起伏,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双目喷火,死死盯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
殿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大臣都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吵啊!怎么不吵了?!”皇帝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你们一个个,引经据典,口若悬河!无非是想告诉朕,该怎么办?!啊?!”
他一步步走下御阶,目光扫过那些刚才吵得最凶的臣子,无人敢抬头。
“楚贼之罪,天人共愤!不杀,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无颜面对枉死的安宁!”
他停在御阶中央,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传朕旨意——”
“逆臣楚某,罪无可赦,三日后,午门凌迟处死!”
“楚氏一门,凡男丁,无论长幼,一律处斩!女眷,没入教坊司,永世不得脱籍!”
“此事,到此为止!再有妄议者,以同党论处!”
说完,他再也不看众臣一眼,猛地一挥袖袍,转身离去。
那明黄色的背影,带着滔天的怒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逼至绝境的疲惫与狰狞。
“退——朝——”内侍尖细的嗓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
众臣跪伏在地,心中一片冰凉。
皇上用最残酷的刑罚,强行给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
屠刀已经举起,而斩断屠刀的利刃,也已然出鞘。
太子回到东宫,脸上再无半分朝堂上的沉痛与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杀伐之色。
“他这是要自毁长城!”太子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风暴,“楚景修若死,我们这些年通过他经营的人脉、掌握的账目都将付诸东流!”
他看向自己的心腹谋士,眼神锐利如刀“不能再等了,庄主那边联络得如何?”
“回殿下,万兽山庄已动用所有渠道。北狄边境,‘恰好’有小股部队异动,军报最晚明早可达御前。我们的人也已准备好,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太子深吸一口气:“告诉庄主,按计划行事。另外,让我们在都察院的人,准备好最后一道劝进的奏章。” 他望向皇宫的方向,目光冰冷,“父皇,这是您逼我的。”
旨意传出宫闱,也传到了二皇子叶凌的耳中。当幕僚带着一丝兴奋向他禀报时,他正在擦拭一把跟随他多年的佩剑。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下旨,楚氏男丁尽数处死,女眷没入教坊司。”
擦拭的动作骤然停顿,叶凌抬起头,剑眉紧锁,眼中没有幕僚预期的喜悦,反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迫感,“你再说一遍?”
幕僚被他眼中的厉色慑住,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砰!”叶凌猛地将佩剑拍在案上,霍然起身,“父皇他怎可如此昏聩!”
幕僚试图解释:“殿下,楚贼罪大恶极,株连亦是常…”
“常什么?!”叶怀瑜厉声打断他,他几步走到幕僚面前,目光如炬,“楚贼是该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楚家其他人呢?楚景修辅佐太子,兢兢业业,从未有失,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斩楚景修,如同断太子一臂!这是自毁栋梁!”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起伏“还有楚玉!他是什么人?他是安宁的驸马!是为了给安宁报仇,不惜大义灭亲,亲手将生父送上绝路的功臣!他更是…更是本王的朋友!”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父皇此举,是要让天下忠义之士寒心吗?是要告诉所有人,无论你立下何等功劳,只要身上流着罪人的血,就活该一同陪葬吗?这是哪门子的律法,哪门子的公道!”
幕僚从未见过二皇子因政事如此情绪失控,而且是为了维护太子的势力和一个“朋友”。
他低声提醒“殿下,慎言啊!陛下正在盛怒之上,您如此…”
叶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他重新拿起那把佩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原以为,父皇只是一时被愤怒蒙蔽。如今看来,他是老了,糊涂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这道旨意,非社稷之福,非明君所为。”
父皇的这道旨意,已经动摇了他对父皇执政能力的最后一丝信任。
“备马,”他沉声命令,“去东宫。”
“殿下,此刻去东宫,恐惹陛下猜忌…”
叶凌回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正是因为怕猜忌,才更要去。太子此刻需要支持,朝廷更需要一个清醒的决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犯错,看着太子受损,看着楚玉这样的功臣蒙冤而死!”
他翻身上马,朝着东宫疾驰而去。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这位一向以军功着称、被认为是太子最大竞争者的二皇子,此刻心中所想的,并非争权,而是如何纠正他眼中父皇的错误,如何保住国家的元气,以及,如何救下他那位身处绝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