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渭水驿道最后一道车辙,陈砚的指尖在革带上滑动,触到暗格里的竹片匕首。三日前观星台烧毁的药方灰烬还飘在阿房宫檐角,而此刻,他袖中浑天仪的铜镜边缘已因反复调试留下细微划痕。
密林骤响。
五十步外,箭矢破空之声未至,马鼻已先喷出白气。章邯的刀刚出鞘,第一波黑袍人已从两侧跃出。陈砚踹翻身前惊马,青铜浑天仪从马鞍暗格抽出,镜面迎着日光一旋。左侧树冠下,刺客首领左眼猛地一缩——铜镜反光正刺入其瞳孔。
那人怒吼未落,陈砚已跃上马车顶棚。环首刀自斜劈下,带起血线三道。三颗头颅滚落尘土,玄色冕服前襟溅满血点。第二波箭雨袭来时,他侧身避让,三支狼牙箭钉入身后车篷,箭尾白羽仍在震颤。
“守住车辕!”章邯的声音混着金属撞击声传来。他的盾阵被逼退三步,两名卫士倒地,脖颈插着短弩。
陈砚扯下冕服前襟,裹住口鼻。一名刺客掷出毒烟弹,黑雾刚腾起,便被风吹向敌群。他趁机跃下,浑天仪齿轮卡进刺客首领右膝关节。那人惨叫跪地,陈砚顺势将其拖至车辕,对方手指猛抓他腰间革带。半片竹简匕首自袖中滑出,刺入掌心。骨裂声与竹片脆响同时响起。
马车碾过铁蒺藜,车身一震。
刺客首领抽搐着,齿间突然泛出青沫。陈砚一把捏住其下巴,竹简匕首撬开牙关,一枚细小银囊滚落掌心。章邯刀尖挑开尸衣,冯氏商号铜印赫然在腰间,温度未散。
“摆成五体投地。”陈砚擦去革带血迹,看章邯将尸体翻转,双臂前伸如叩拜状。他从刺客指缝抽出半截帛书,楚文写就的名单上,第三个名字被血污遮住一半,但仍可辨出“冯”字偏旁。
夕阳西沉,铜印投影拉长,恰好覆在道路中央一道旧裂痕上。那痕迹,与三日前观星台灰烬飘落的轨迹分毫不差。
空中忽有鸦鸣。
陈砚抬头,黑鸦掠过冕旒,爪间竹管微闪。他举起浑天仪,十二道铜镜同时调转角度,阳光汇聚成束,直射鸦目。黑鸟惊叫折返,竹管脱落,羊皮卷滚出半截——是虎符拓印,纹路与赵高余党旧印一致。章邯刀鞘压住一名垂死刺客手腕,皮肉翻卷处,半个冯氏族徽刺青清晰可见。
“把玉带钩留下。”陈砚割开另一具尸体衣襟,人皮地图自靴底暗格取出。地图边缘裂口呈锯齿状,与冯去疾书房那幅《关中水利图》的折痕完全吻合。他将玉带钩抛在路心,钩面“受命于天”四字朝上,血渍正缓缓渗入篆文凹槽。
远处咸阳城楼,三盏红灯悄然亮起。
陈砚翻身上马,缰绳勒紧时,指尖触到马鞍内侧一道新刻的划痕。那是韩姬前夜调试浑天仪后留下的记号,代表北境星位偏移一度。他未言,只将浑天仪收入囊中,镜面残留的光斑在袖口一闪而没。
车队重启,章邯清点伤亡。七名卫士阵亡,连弩损毁四具,但刺客尸体尽数留下,无一逃脱。陈砚坐在车中,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取出随身竹简,以炭条写下:“冯氏印现渭道,鸦传虎符拓文,人皮图合水利旧迹。”
他将竹简折起,塞入空箭筒,命快骑送往匠作署。
行至咸阳东门,守军通报:城内昨夜有三户冯氏旁支连夜迁徙,今晨城南发现两具溺尸,皆为冯府旧仆。陈砚点头,未作回应。车轮碾过吊桥,木板发出沉闷回响。
入宫前,他命韩谈取来新制革带,替换染血旧物。交接时,韩谈低声:“匠作署今晨收到墨家密信,称愿派三人协助校验连弩核心部件。”
陈砚停顿片刻,“让他们来。”
韩谈退下。云姜从廊柱后转出,药囊轻响。她未说话,只将听诊器贴在廊下铜管外壁,片刻后抬眼:“北巷传音管有异频震动,持续半刻。”
“是冯去疾书房的龟甲刻字声。”陈砚道,“他每夜寅时三刻刻字,今日提前了半个时辰。”
云姜收起听诊器,“你要见他?”
“不。”陈砚走向观星台,“让他来找我。”
台上浑天仪已按新指令调整,北极星位被替换为北斗。陈砚亲手转动齿轮,指针缓缓移向紫微垣。他取出一枚陨铁碎片,嵌入底座凹槽。仪器轻震,镜面折射出一道细光,直指冯去疾府邸方向。
子时将至,钦天监急报:夜现彗星,尾扫太微垣,主帝宫有变。
群臣闻讯,纷纷上奏请行禳灾大典。陈砚未理,只召来匠作署主事、税吏统领、边军校尉,立于台下。
“三日前,渭水驿道五十余刺客伏击。”他声音不高,“他们用冯氏铜印、赵高虎符、人皮地图,还放了带毒的鸦。”
众人屏息。
“幕后之人,想让我死在路上。”陈砚扫视台下,“现在,我回来了。”
他从袖中抽出帛书名单,扔在石阶前,“明日此时,我要看到这上面每一个人的首级,挂在咸阳南门。”
章邯单膝跪地,刀柄磕地。
陈砚转身,看向紫微垣方向。彗星光芒正盛,而浑天仪镜面反射的那道光,依旧静静指向冯府。
云姜站在台角,药囊再次轻响。她低头,发现听诊器铜面映出的星图,竟与人皮地图上的水脉走向完全重合。
陈砚走下台阶时,袖中竹简滑落半寸,炭书最后一句尚未干透:“玉带钩留道中,三灯亮,冯未动,杀局未成,反露其形。”
他未察觉,身后观星台的浑天仪齿轮,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缓缓逆转了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