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天仪的光束熄灭后，殿内陷入短暂的静默。陈砚的手仍搭在仪器支架上，指尖残留着温热的金属触感，血迹已凝成暗褐色斑点。他没有低头查看，也没有收回动作，只是缓缓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目光已落在控制台底部那道新浮现的编码上。“天志”二字尚未消散，其余符号仍在扭曲重组。他抬起左手，在空气中轻划几道轨迹，将那段文字拆解为三组结构——古篆部分指向墨家禁术名录，交错的刻痕则与郑国渠石碑背面的密文格式一致。
韩谈跪在地上，银簪被他握在掌心，边缘压得指节发白。他没说话，但肩膀微微起伏，呼吸节奏比平时慢了半拍。云姜坐在铜栓旁，右手焦黑，左手正用听诊器残体轻轻敲击地面，像是在测试某种频率反馈。
“还能接通吗？”陈砚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地宫残存的嗡鸣。
韩谈抬头，“木牛流马只剩三分之一动力，但可以改造成信号中继。”
“去做。”陈砚说，“连上线章邯的斥候网，我要南郡方向的所有动向。”
韩谈起身，拖着残骸走向侧廊。云姜也撑着身体站起来，脚步略显不稳，但她径直走向药箱，从暗格取出一枚青铜齿轮，嵌入浑天仪底座。仪器发出低沉的震颤，一道微弱的投影重新亮起，显示出南郡地形轮廓。
三点蓝光在图中标记闪烁，呈三角分布。
“陨石辐射源。”云姜低声说，“强度是骊山遗址的七倍。”
陈砚盯着地图，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巨鹿之战后，项羽残部溃散于江汉之间，按理早已无力重组。可这三点热源的位置，恰好对应三条废弃矿道入口——正是当年秦军运送火油的地下通道。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向云姜：“你带听诊器去边境村落实地采样，我要知道风里有没有东西。”
云姜点头，转身离开。她走得很慢，左手还在轻微抽搐，但步伐坚定。
半个时辰后，韩谈完成了改装。木牛流马残核接入传信系统，第一份战报通过加密竹片送达：楚军残兵确实在南郡集结，人数约三千，皆佩戴青铜镶边墨镜，行军路线刻意避开水源地，夜间营地无炊烟，唯见地面渗出微弱蓝光。
陈砚盯着竹片上的记录，沉默片刻，命人调出巨鹿旧档。卷宗展开，他逐页翻看伤亡名单与战场布阵图，最终停在一张残破的军旗影像上——那是项羽亲卫队的玄鸟纹大氅，左肩处有一道裂痕，形状如钩。
如今传回的情报提到，新出现的楚军前锋统领披着同样的大氅，裂痕位置完全吻合。
“不是新统领。”陈砚自语，“是原来的。”
章邯的密信紧随其后抵达，笔迹潦草，显然写于行军途中：“敌军行动迟缓，然士卒眼神呆滞，似受控于某种指令。昨夜我派夜探接近营地，归来者皆称闻到腥甜气味，随后出现幻视，持续一个时辰方退。”
陈砚将信纸放下，目光落回浑天仪投影。此时，云姜带回了样本分析结果。
她在子时采集的空气微粒中含有RNA片段，序列与骊山瘟疫病毒高度同源，但多出两段异常插入基因，结构极不稳定，具备跨组织传播倾向。更关键的是，这些孢子对特定波长的光线敏感，而楚军佩戴的墨镜，恰好能过滤掉激发其活性的频段。
“他们在控制病毒。”陈砚说。
“不止。”云姜补充，“那些人不是在防感染，是在利用它。墨镜阻隔激活光，让病毒处于休眠状态，一旦摘下，就可能瞬间爆发。”
殿内一时寂静。
陈砚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咸阳水系图前。他的手指沿着主渠移动，最终停在骊山水车系统的节点上。“启用消毒管网。”他说，“石灰与硫磺混合液注入供水渠，城门设雾化喷淋阵，每日三次。”
“连弩滤网模组呢？”韩谈问。
“取出，改装为空气过滤装置，部署南郊风口。”陈砚回身，“赵高虽败，但他留下的机械鸟仍有活动迹象。若敌军已完成基因武器合成，我们必须抢在扩散前建立屏障。”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韩谈带队赶往钱庄密库，开启封存多年的工械库房。连弩滤网本用于拦截高空飞矢，现经重新组装，配合风力驱动轮，可捕捉空气中悬浮的微粒。第一批设备在黄昏前运抵南郊，安装过程中，有工匠发现滤网上残留着细小结晶，颜色暗绿，触之微温。
与此同时，云姜在药庐彻夜未眠。她将孢子样本置于改良显微装置下，观察其分裂周期。每隔一刻钟记录一次数据，右手指尖因频繁调节旋钮而微微颤抖。凌晨时分，她终于确认：该病毒可在人体内存活长达七日，潜伏期内无症状，但一旦激活，四十八个时辰内致死率超过六成。
且它确实具有筛选性——携带始皇血脉者的细胞反应速度，比常人快近三倍。
她合上记录竹简，抬头望向窗外。天色未明，远处传来低频嗡鸣，那是木牛流马残核启动的声音。
陈砚始终未离中枢。他坐在章台宫深处，面前投影缓缓旋转着病毒进化树模型，每一根分支都标注着变异可能性。他的左手仍搭在浑天仪支架上，仿佛在等待某种回应。
可他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从数据流中醒来。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南郊过滤阵列完成调试。韩谈亲自检查最后一组齿轮咬合情况，确认无误后下令启动。环形装置缓缓转动，带动滤网层叠展开，如同巨兽张开咽喉。
就在这一刻，东南风起。
风穿过旷野，携带着看不见的微粒，扑向第一道防线。
过滤网开始运转，金属网格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捕捉着空气中游离的孢子。监控竹片每隔半刻钟传回一次读数，起初数值平稳，随后逐渐攀升。
到了辰时三刻，读数突然跃升至警戒线以上。
韩谈盯着竹片，眉头皱紧。他转身看向远方的地平线，那里尘烟未起，却隐隐有金属反光闪动。
同一时间，云姜在药庐猛然抬头。她的听诊器正贴在窗框上，捕捉到一阵异常震动——频率极低，但持续不断，像是某种重型器械正在地下推进。
她抓起药箱，快步走出门。
陈砚接到消息时，正将一段新编码输入浑天仪。他停下动作，盯着投影中的三点热源。原本静止的标记，此刻正缓慢移动，方向直指咸阳南门。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朱笔圈出三处交汇点。
“他们不要城。”他说，“他们要地下水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