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盏孔明灯升到半空时,陈砚已回到咸阳宫。
他站在胡亥寝宫的案前,手中握着那根从赵高府西井挖出的铜管。蜡封未拆,但重量偏沉,说明里面确实藏了东西。影密卫带回的消息说,地道内滑轨痕迹清晰,通往方向正是赵高书房后墙暗格。这已经不是试探,是明摆着的通道。
云姜等在门外,药囊挂在左臂,指尖搭在铜管边缘。她没说话,只是将听诊器贴上蜡面,耳朵贴近另一端。片刻后,她抬眼:“有呼吸残留,两次换气间隔三息,是长期静坐批阅奏章的人才会有的节奏。”
陈砚点头。他知道是谁。
他把铜管放在案上,用袖中铁片轻轻撬开封蜡。纸片取出,展开只有四个字:“灯数十七”。
和之前一样。
这不是第一次发现这类密信,但这是第一封能确认出自赵高亲信之手的。香灰混在蜡油里,是赵高书房专用的松檀灰,每月由少府监特供,记录可查。
陈砚抽出竹简,开始整理卷宗。一条线从兵器库连到地道,再从死士烙印连到调令伪印,最后落在这一张纸片上。三百口供、九处军营空饷名单、三十六盏孔明灯的升空顺序,全都能对上。
他还缺一样东西——伪诏原件。
没有那份诏书,就不能在宗室面前定罪。赵高可以推说是他人冒用其印,可以咬死是陈砚构陷。哪怕证据再多,只要没有君前铁证,政变就是谋逆。
他闭眼回想骊山陵里的那段记忆。胡亥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道黑影抱着卷黄绢走入密室,门关上前,火光照出半枚玉玺印痕。那不是传位诏书的格式,而是加急军报才用的窄条。
始皇临终前并未写下传位诏。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多年,如今终于有了落点。
他睁开眼,提笔在新竹简上写下四个大字:血色变革。
这不是为了自保,也不是为了清权。是要把这套腐烂到底的体制撕开一道口子,让新的东西长出来。科举制、盐铁专营、军屯改革,每一步都在打破旧律,而赵高代表的就是那个死守残规的势力。
若不除他,新政寸步难行。
他起身,走到屏风后,取出了那件十二章纹冕服。玄底赤纹,金线绣日月星辰。这件衣服他只在正式朝会穿过,平时嫌累赘。今日他亲自系带,束冠,佩剑,站到铜镜前。
镜中人脸色冷峻,眼神不像胡亥,也不像原来的自己。
他低声说:“父皇的江山,不能毁在豺狼手里。”
声音不高,却稳。
他知道这句话不只是说给谁听,是说给自己听。从今天起,他不再是躲在身份背后的穿越者,而是要以这个身份,真正掌权。
门外脚步轻响,云姜再次进来。
“药剂已备妥。”她说,“一旦毒雾触发,可在三十步内使人失神,持续半刻钟。解药在我身上。”
陈砚点头:“你留在宫中,随时待命。”
云姜没动。她看着案上的竹简卷宗,忽然问:“如果赵高当庭否认呢?”
“那就让他看看自己的笔迹。”陈砚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旧诏副本,“寅时三刻签发的调令,笔锋顿挫角度一致,连墨浓淡都一样。我会当众比对。”
云姜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陈砚坐下,手指敲击案几。一下,两下,三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节奏固定,像军令节拍。
他取出浑天仪,放入陨石碎片。光影升起,空中浮现三条主线:一条红,代表死士行动路径;一条黑,为地道走向;一条灰,是伪造文书流转路线。三线交汇点,正是赵高书房地下密室。
那里藏着伪诏。
他需要确凿证据,也需要时机。生辰大典是最好的舞台。百官在场,宗室齐聚,只要当场揭发,赵高再狡辩也无用。
但他不能提前动手。若现在冲进去搜查,赵高必毁证灭迹。必须等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时,再一击致命。
他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卷好塞入竹筒,交给守在外面的韩谈。
“送去章邯。”
韩谈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云姜再次入殿。
“章邯将军回话,九门防务已接管。玄甲军换岗完毕,赵高府对外信道全部切断。”
陈砚抬头。
窗外,第二十盏孔明灯正缓缓升起,火光摇曳,在宫墙上投下短暂的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盏灯越飞越高。
九门控制,意味着赵高无法调动外军。药剂就位,意味着刺杀不会得逞。证据链闭合,只差最后一步。
他转身,拿起案上的竹简卷宗,翻到最后一页。血色变革四字在烛光下泛着暗光,像刚写上去的血。
他知道赵高现在一定在等。等灯数点完,等典礼开始,等他出现在观礼台上。
他也知道,赵高一定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可他不知道,真正的清算,从来不是当场杀人。
是让你走到台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把自己的罪行摊开。
陈砚坐回案前,将浑天仪调至最大投影。三条线仍在,清晰不变。他伸手调整角度,让密室位置更加突出。
然后他说:“再派一人,盯着西井出口。若有异动,立刻回报。”
云姜应声退下。
殿内只剩他一人。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冕服上的金线微微闪动。他低头看手边的青铜匕首,刃口沾了一点蜡屑,是从铜管上刮下来的。
他用指腹抹去。
外面传来更鼓声。子时三刻已过,距离生辰大典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他没有再看窗外的灯。
他知道,下一盏升起时,该收网了。
他的手指再次敲击案几,节奏不变。
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