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南市茶肆的灰袍人刚走出巷口，影密卫便已盯上他的脚印。
陈砚站在冯去疾府邸外，没有下令强攻。他让章邯带一队玄甲军封锁前后门道，自己只带两名随从，手持查验科举舞弊案的诏令，正大光明踏入丞相府大门。门吏欲阻，被他一句“陛下亲授查案权”压住。府中灯火尚明，仆役神色慌乱，显然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他直奔书房。
推门而入时，九口青铜甬钟正微微震颤，发出低频嗡鸣。空气中有种压迫感，浑天仪指针不停晃动，无法定位。陈砚知道这是共振机关在干扰能量流向。他取出袖中铁片，在案几边缘轻敲三下——与昨夜相同节奏，但这次不是为调兵，而是启动浑天仪内置的谐频破解阵。
片刻后，仪器底座的陨石碎片泛起微光，光影缓缓稳定，投出地下结构图。一条隐秘通道从书案下方延伸，直通地底暗格。章邯上前掀开地板翻板，露出一道石阶。
两人持灯下行。
密室入口刻着古篆“周祀”，门缝间有铜锈痕迹，说明近年开启过。章邯以断岳剑撬开机关锁，门内冷风扑面。墙上挂着七十二面残破军旗，旗杆插在凹槽中，排列成北斗之形。正中央摆着一口青铜鼎，比其余八鼎略小，鼎身无纹，唯有内壁刻字。
陈砚走近，用火把照进去。
八个阴刻大字清晰可见：“杀胡亥者，得天下”。
墨痕未干，显然是新近所刻。他伸手摸了摸刻痕深度，判断是用陨铁刀具所凿。这种材质只有皇室工匠能掌握，民间难寻。这鼎不是古物复刻，而是真正来自周王室遗存的第九鼎。
他将浑天仪放在鼎前，插入记录路径的竹简。光影再次浮现，三条线重新交汇：赵高府西井、少府监药房、此处密室。而第九鼎的位置，正是整个阴谋网络的能量中枢。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
伪诏之事，表面由赵高主导，实则背后另有推手。冯去疾身为法家重臣，一直反对新政，但他真正的目的并非守旧，而是借胡亥之死重启五德终始说，扶持新的天命之人。这块鼎就是信物，也是命令。谁杀了胡亥，谁就能获得周室正统的认可。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冯去疾出现在密室门口，深衣凌乱，组佩半落。他盯着那口鼎，眼神先是惊愕，随即转为狂热。他口中念叨着“天命归周，气数已尽”，一步步走进来，双手颤抖地伸向鼎身。
“你早就知道？”陈砚问。
冯去疾不答，只是用力抱住鼎沿，试图将它掀翻。
章邯立刻上前拦阻，却被他猛地推开。老人力气惊人，竟将整座周鼎抬离地面，转身就要砸向浑天仪。陈砚迅速侧身闪避，同时第三次敲击案几。地面暗格应声开启，沙槽下沉，周鼎坠入其中，发出沉闷撞击声。外壳虽裂，但鼎体未毁。
冯去疾却不罢休，怒吼一声，又扑向投影光源。章邯拔剑出鞘半寸，剑气横扫，逼得他退至墙角。断岳剑悬在他喉前三寸，寒光映脸。
“够了。”陈砚站起身，“你效忠的是秦国，还是一个早已灭亡的王朝？”
冯去疾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几乎失控。他从袖中抽出一块乌黑晶石，举到眼前，嘴里喃喃：“你也见过它……骊山深处的石头，会发光的石头。它告诉我该怎么做。”
陈砚瞳孔微缩。
那块晶石的颜色、质地，与他当年在陵墓中所得完全一致。这不是仿品，也不是普通矿石。它是同一类物质，甚至可能来自同一个陨落星体。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声音很轻。
“你以为只有你能听见它的声音？”冯去疾冷笑，“它选中了我，早在三十年前长平之战后。它让我活下来，让我看着秦国如何腐烂。现在，它让我结束这一切。”
他说完，忽然抬手将晶石往地上摔去。章邯反应极快，一剑挑飞，晶石弹起，撞在墙上滚落角落。陈砚弯腰捡起，触手冰凉，表面有细微脉络闪烁，像血管一样跳动了一下。
这不是死物。
它还在反应周围的能量场。
“你说它让你活下来？”陈砚盯着冯去疾，“那你为何要等到现在？”
“因为时机未到。”老人喘息着，“赵高只是棋子，司马欣是走卒，就连你……也不过是它用来搅动局势的一枚卒子。真正的变局，必须在生辰之夜完成。血祭才能唤醒鼎灵，只有胡亥的血，才能让周祚重现。”
陈砚沉默片刻。
这些话若出自他人之口，他会当作疯言疯语。但眼前这块鼎是真的，刻字是新的，晶石也确实存在。更关键的是，冯去疾的行为逻辑从未偏离法家核心——秩序高于一切。他不是为了私利，而是坚信秦已失道，必须由另一种正统取而代之。
这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不是贪权的宦官，不是暴戾的武夫，而是自认肩负天命、甘愿赴死的理想主义者。
“你打算怎么收场？”陈砚问。
“不需要收场。”冯去疾直视着他，“只要胡亥死了，历史就会改写。百姓不会记得你是谁，只会传颂那个终结暴政的人。而我，将成为新朝的奠基者。”
章邯握紧剑柄，冷冷道：“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想做开国元勋？”
冯去疾咧嘴一笑，嘴角渗出血丝。他低头看了看胸前，衣襟下隐约有烧灼痕迹，像是长期接触高温物体留下的疤痕。他抬起手，指向墙上一面破损军旗。
“你们以为我在孤军奋战？看看那些旗杆上的编号。每一面旗，代表一个死士。三百人只是开始，还有更多人在等信号。只要鼎毁，消息就会传出去。咸阳城会在三天内陷入混乱。”
陈砚回头看了眼浑天仪。投影仍在运行，但光线开始不稳定。他意识到，这座密室不止一处出口。冯去疾能在被监视的情况下传递信息，说明还有隐藏通道未被发现。
“你在拖延时间。”他说。
“是你们在浪费时间。”冯去疾冷笑，“等到太阳升起，一切都晚了。”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轻微震动。灰尘从梁上落下。章邯抬头警觉，陈砚却不动。他知道那是玄甲军在加固封控，不是坍塌征兆。
真正的威胁不在外面。
而在眼前这个已经放弃生死的人。
陈砚走到沙槽边，蹲下查看周鼎裂痕。内壁文字完整，证据尚存。只要将此鼎带回宫中，明日朝会便可当众揭发。冯去疾纵有千般谋划，也无法逆转铁证。
他起身下令：“押他回府牢，严加看管。这块鼎，用三层木箱封装，即刻运往少府监地库。”
章邯点头，伸手去抓冯去疾手臂。
就在这一瞬，老人突然暴起，一把夺过陈砚手中的陨石碎片，狠狠砸向浑天仪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