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霞走下阴冷的石阶，重新回到阳光下。她的脸色比刚才下去时更加惨白，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没有一丝血色。
她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灰。
守在楼梯口的翠花和桃花立刻迎了上来，其余的姑娘们也紧张地围拢过来。
“玉霞姐，教官他……”
翠花的声音都在发抖。
王玉霞的嘴唇动了动，目光扫过她们一张张焦急的脸。
孙大成那声冰冷的“妈”，像一把刀子，还在她心口绞着。他让她出来传话，她就传话。他要她死心，她就死心。
“教官……他很平安。”
王玉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他说，他马上就出来了，让大家不要担心。”
听到孙大成平安无事，姑娘们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了一半，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在这吃人的地方，能平安出来，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人群里的蔡梅却皱起了眉头。她比别的姑娘心思更细，也更沉静。
她看着王玉霞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孙教官真的要平安出来了，玉霞姐为什么是这副表情？这不像是喜悦，倒像是奔丧。
“玉霞姐！”
蔡梅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问道。
“是教官特意让你出来，告诉我们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姑娘们刚刚燃起的喜悦。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变得锐利起来，齐刷刷地钉在王玉霞脸上。
王玉霞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绝望里，对蔡梅的问话，只是下意识地、迟钝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点头，让空气瞬间凝固了。
姑娘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们都是孙大成一手带出来的，孙大成是什么样的人，她们比谁都清楚。
他做事沉稳，从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安抚。如果真没事，他会和玉霞姐一起出来。他特意让玉霞姐一个人先出来传话，这本身就是一句暗号！一句最危险的暗号！
“唰！”
几乎是同一时间，翠花、桃花、蔡梅，还有其余的姑娘们，她们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藏在衣衫下的枪柄。
那是她们偷偷藏在身上的短枪。
长枪留在外面是给敌人看的，真正的家伙，早就贴身放好了。
她们的眼神变了，刚才的焦急和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狼一般的警觉和杀气。
翠花没有再问王玉霞，她知道玉霞姐此刻心神大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四周。
保密局的院子不大，一栋二层主楼，两边是平房。门口两个卫兵，院子里有三五个特务在闲逛。
她迅速记下敌人的位置，同时在脑子里规划出一条最快、最安全的撤退路线。大门是唯一的出口，必须第一时间控制住。
就在她环顾四周的时候，她的目光突然在街对面围观的人群中顿住了。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粗布短褂，戴着一顶破草帽，正蹲在墙角抽旱烟，看起来跟普通的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是文志远！江边游击队的队长！
翠花的心猛地一跳。她再仔细看去，文志远身边那几个看似在闲聊的汉子，一个个太阳穴鼓起，眼神精光四射，站姿看似随意，实则下盘沉稳。
她认得其中两个人，都是游击队里的好手。
他们也来了！他们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是来救人的！
这个发现，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翠花心里的所有勇气和胆量。原来，她们不是孤军奋战。教官他早有准备！
翠花不动声色，朝着文志远的方向，极其隐晦地递过去一个眼色。文志远抽旱烟的动作停了一下，帽檐下的眼睛微微抬起，和她的目光在空中一碰，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抽烟。
足够了。
这个短暂的对视，已经交换了所有的信息。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只等一个信号。
翠花的心彻底定了下来。她悄悄对身后的桃花和蔡梅比了个手势，姑娘们立刻心领神会，看似散乱地站着，实则已经结成了一个攻防兼备的阵型，将王玉霞护在了最中间。
所有人都在等。等那一声石破天惊的信号。
……
二楼，胡文迁的办公室里。
孙大成跟着胡文迁走进去。胡文迁心情大好，甚至还亲自给孙大成倒了杯水，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孙营长，你看，我没有骗你吧？玉霞小姐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你也该为她的将来考虑。”
孙大成没有理会他的废话，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像主人一样，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档案呢？”
他冷冷地问。
胡文迁对他的无礼毫不在意，只当他是心里不痛快，在撒气。他从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柜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扔在桌子上。
“这就是你的档案，从军法处那边调过来的。你自己看吧。”
孙大成拿起档案袋，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右侧最上面的那个抽屉上。
抽屉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黄铜锁。他当了那么多年兵，进过无数长官的办公室，他凭经验就能断定，这种位置的抽屉，十有八九放着一样东西——手枪。
那是长官们用来防身，或者在紧急情况下自裁用的。
他的手指在牛皮纸档案上轻轻敲击着，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
胡文迁正站在办公桌对面，离他不到三步远。这个距离，足够了。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所有动作。
胡文迁看着孙大成翻阅资料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这里是他的地盘，孙大成一个阶下囚，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婚礼办完，就找个借口，把孙大成送到最危险的战场上去。他胡文迁的女人，心里绝不能再惦记着别的男人。
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到要用自己的命来买单。
就在胡文迁得意洋洋，沉浸在自己美梦中的那一刻，孙大成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多余的动作！
“咔嚓！”
一声清脆的爆响！
孙大成根本没看什么资料，他那只敲击着档案袋的手，突然化掌为爪，闪电般扣住抽屉的拉环，手臂肌肉猛地坟起，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道瞬间爆发！
那把小小的黄铜锁连同锁扣，被他硬生生地从木头里拽了出来，蹦飞到几米外的墙角。
他拉开抽屉，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把黑色的勃朗宁手枪，旁边还有一个备用弹匣。
抓枪，上膛，打开保险！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像一道幻影！
“砰！”
胡文迁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极度的惊恐。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反抗，而是转身逃跑。可他刚刚转过身，跑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拉开门。
枪响了。
子弹精准地从他的后脑钻了进去，前面额头爆开一团血雾。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向前扑倒，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难以置信。
“敢抢我的女人，你死不足惜！”
孙大成冰冷的声音，在硝烟弥漫的办公室里响起。
这声枪响，就是总攻的命令！
楼下院子里，枪声响起的瞬间，所有特务都本能地抬头望向二楼站长办公室的方向。
就是现在！
“动手！”翠花厉声喝道。
她话音未落，自己已经抬起了手里的短枪。门口那两个还在发愣的卫兵，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翠花和桃花一人一枪，干净利落地放倒在地。
枪声就是命令！
“带王老师走！”翠花再次大喊。
街对面，文致远猛地扔掉烟头，从怀里掏出枪，大吼一声：“同志们，冲！”
那几个看似闲逛的汉子，连同周围人群里十几个“老百姓”，突然间都亮出了藏在身上的长枪短炮。
他们不再伪装，像一群猛虎，朝着保密局的大门发起了冲锋。文致远的手下立刻分出两个人，冲到王玉霞身边，不由分说，架起还在发愣的她就往安全地带撤离。
保密局院子里的特务们彻底懵了。他们还没搞清楚楼上发生了什么，四面八方就响起了枪声。
姑娘们精准的点射，加上游击队员们凶猛的火力，瞬间就将院子里的几个特务打成了筛子。
“冲！攻进去！”
翠花端着枪，一马当先，带着姑娘们冲向主楼。
一时间，保密局这个平日里让人闻风丧胆的阎王殿，枪声大作，变成了一个血肉横飞的战场。
二楼的孙大成，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迎面就撞上两个闻声冲过来的特务。他不闪不避，双手持枪，砰砰两枪，两个特务应声倒地。走廊里更多的特务涌了过来，孙大成没有恋战，他转身冲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哗啦！”
他用身体直接撞碎了玻璃，在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中，从二楼纵身跃下！
他像一只矫健的猎豹，在空中调整好姿势，落地时一个翻滚，卸掉了巨大的冲击力，稳稳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战场形势。姑娘们和游击队已经控制了一楼，正在和楼里残余的敌人交火。
“灭口！全部杀掉！”
孙大成发出了第一道命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到每一个战斗人员的耳朵里。他成了这场战斗的临时指挥官。
有了主心骨，攻击变得更加有条理。游击队员负责正面强攻，火力压制。翠花则带着姑娘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从侧翼包抄，专门清理死角。
她们的枪法又快又准，每一个敢露头的特务，都会被立刻击毙。
保密局皖南站，连同胡文迁在内，不过二十多个人。在孙大成、女子护院队和游击队这三股力量的联合绞杀下，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场战斗，更像是一场屠杀。
不到十分钟，枪声渐渐稀疏下来。整个保密局，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特务。
战斗结束，孙大成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县城的警察局和驻军很快就会赶到。
“检查伤员！”他沉声下令。
清点下来，十个姑娘有三个受了伤，好在都是擦伤，没有大碍。反倒是游击队那边，因为冲在最前面，牺牲了两个人，伤了三个。
孙大成走到文致远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兄弟。”
“说这些干什么！”
文致远抹了把脸上的硝烟。
“赶紧撤！”
“不急。”
孙大成摇了摇头，目光冷静得可怕，“援军没那么快，他们都要等枪声停了才敢来。我们还有时间。”
他转身，对着所有人下达了新的命令：“捡枪支弹药！砸保险柜！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带走！五分钟，五分钟内全部撤离！”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姑娘们和游击队员冲进各个办公室，搜刮战利品。孙大成则亲自带着两个人，冲进胡文迁的办公室，用枪托砸开了那个铁皮柜，将里面的文件和金条全部卷走。
五分钟后，所有人都在院子里集合完毕，每个人都背着缴获的武器，行囊塞得满满当当。
“走！”孙大成一挥手。
在离开前，他将一盏煤油灯，扔进了堆满文件的站长办公室。火苗瞬间窜起，迅速吞噬了窗帘和桌椅，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县城复杂的街巷里，只留下身后那座燃着熊熊大火、已经变成真正地狱的保密局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