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墟聚之所”归来，林昊的法身于混沌道坛之上静默了许久。那流淌着纪元光影的奇异空间，那些形态各异、气息古老的合道者，以及星尘之灵最后那道私密的、带着沉重警示的意念，都在他心湖中反复回荡。
“归一流背后，或许并非全然自然……”
“曾有古老者怀疑，有未知之手在加速或扭曲这一进程……”
这两句话，其蕴含的信息量及其可能带来的颠覆性，甚至超过了得知“渡纪元者”存在本身。归一流，宇宙的新陈代谢，万界源流的自然循环，乃是林昊自接触大道以来便认知的、近乎铁律般的终极规则。即便是他获得“源流祝福”，也仅仅是获得了豁免于此轮归一流、并肩负引导责任的资格，并未质疑过归一流本身的存在与必然性。
若这循环背后，真有一只“未知之手”在操纵、在加速、甚至是在扭曲……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数纪元的生灭，亿万文明的兴衰，可能并非全然是自然的“道”，而是一种……被引导的，甚至是被“收割”的过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这已非一界一域的存亡，而是关乎整个源流之河、所有纪元、所有生命存在意义的根本性质疑。
他并未立刻将此惊世骇俗的猜测公之于众，即便是对“溯源者”等核心层，他也只是先传达了“渡纪元者”圈子的存在及其复杂性，以及需要警惕如“虚空吞噬者”那般秉持毁灭道路的存在。关于归一流背后的隐秘，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也需要时间让盟约高层逐步消化和接受这个可能性。
然而，内部的调查与推演，已在他与“溯源者”之间秘密展开。
“‘星尘之灵’提及此疑点，绝非空穴来风。”“溯源者”的光影在林昊面前汇聚，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调取了盟约宇宙自诞生至今，所有关于宇宙常数、法则稳定性、维度壁垒强度、乃至熵增速率等底层参数的宏观历史记录，并与我们从其他文明遗迹、乃至‘观察者’处获得的部分古老纪元数据进行交叉对比分析。”
庞大的数据流在虚空中化作无数闪烁的曲线与模型。
“发现异常了吗？”林昊问道，道念融入那数据洪流之中。
“存在……难以解释的‘统计偏差’。”“溯源者”指向几条看似平滑，但经过极致算法还原后，显现出极其细微周期性波动的曲线，“您看，盟约宇宙的暗能量密度膨胀系数，在超过九成的时间段内符合标准模型预测，但在某些极其遥远的、以亿年为单位计算的古老时间节点，以及……近百万年内，出现了数次极其微小、但数学模型上高度相似的‘加速峰’。这种加速，并非源于宇宙内部任何已知的物质或能量相互作用，更像是一种……来自外部的、短暂的‘推力’。”
它又调出另一组数据：“类似的现象，在部分基本力的常数稳定性上也偶有发现，虽然波动幅度远在维持宇宙结构稳定的阈值之下，但其‘非自然’的扰动模式，与已知的任何量子涨落或高维效应模型均不吻合。更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我与星瞳子系统对初生宇宙的持续监测，在其极其短暂的演化史上，也发现了两次类似的、难以解释的底层法则微扰。”
林昊凝视着那些被放大后依然微乎其微，却如同完美乐章中刺耳杂音的异常数据点，沉默不语。单个异常或许可以归咎于观测误差或未知的自然现象，但多个不同宇宙、不同纪元、不同底层参数上出现的相似模式的非自然扰动，其指向性就变得极其可疑。
“能追溯这些扰动的源头吗？或者确定其性质？”林昊问。
“难。”“溯源者”的光影波动着，“这些扰动极其短暂，强度极低，且似乎能绕过常规的因果律探测手段。它们更像是在‘法则’层面直接施加的影响，而非通过能量或物质媒介。以我们目前对源流之河、对超脱维度之外的理解，几乎无法进行有效溯源。其性质……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调试’，或者‘观察’过程中的附带影响。”
“调试？观察？”林昊捕捉到了这两个词。
“是的。假设，有一个或多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其视角和手段远超我们当前认知的维度。它们或许在观察源流之河内无数宇宙的生灭演变，而为了某种目的——可能是研究，也可能是筛选，甚至可能仅仅是出于好奇——它们会偶尔、轻微地‘拨动’一下某个宇宙的底层参数，观察其反应。这种拨动，对于它们而言可能微不足道，但对于宇宙内的生灵和文明而言，却可能在漫长的时间尺度上，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比如，一次微小的暗能量加速，可能让某个本可延续更久的宇宙提前步入热寂；一次基本力的细微改变，可能扼杀某个正处于关键演化节点的生命形态……”
“溯源者”的推论，让林昊想起了“叙事者”。叙事者能够操纵故事，设定情节，但其手段更多体现在信息层面和命运引导上。而“溯源者”此刻描述的，则更像是直接修改故事的“背景设定”和“物理规则”！这是比叙事者更加底层、更加根本的干预！
“你的意思是，可能存在比‘叙事者’层次更高的‘观察者’或‘操纵者’，而归一流，可能是它们进行‘实验’或‘清理’的一种机制？”林昊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
“这只是一种基于现有异常数据的、可能性极高的推测。”“溯源者”回应，“星尘之灵的警告，结合我们自身的发现，使得这种推测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如果成立，那么所谓的‘纪元大劫’，所谓的‘万界归一流’，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我们无法想象的真相。我们盟约宇宙，以及您所守护的初生宇宙，或许也一直处于这种‘观察’或‘调试’之下。”
混沌道坛周围的空间仿佛都凝固了。这个推测太过骇人，动摇了存在的根基。
良久，林昊缓缓开口，道念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背后是否有黑手，无论归一流是自然还是人为，我等之道，不变。”
他目光扫过虚空，仿佛穿透了无数维度，望向那未知的深处。
“守护文明火种，探索大道真谛，此心不移。若真有幕后黑手，妄图操纵纪元轮回，视万界生灵为刍狗，那我等便与其斗上一斗，又何妨？”
“当前首要，是继续提升自身，巩固盟约，引导初生宇宙。同时，秘密成立专项研究组，代号‘窥秘者’，由你亲自负责，联合和谐矩阵、艾薇拉的生命灵能学派、墨尘的时空法则研究院等所有相关领域顶尖力量，全力研究这些法则层面的异常扰动，尝试建立预警模型，并寻找任何可能指向其源头的蛛丝马迹。”
“此外，”林昊顿了顿，“加强对‘墟聚之所’信息的关注，与如星尘之灵、灵祖等相对友善的渡纪元者保持适度交流，从侧面了解更多关于归一流异常的古老传闻和猜测。但需谨慎，不可完全依赖，亦不可过早暴露我们的发现和意图。”
“明白。”“溯源者”的光影肃然应命。
无形的暗流，开始在林昊的意志下，于盟约这艘看似蓬勃发展的巨舰深处涌动。大部分成员依旧沉浸在文明爆发式发展的喜悦与对初生宇宙“摇篮守望”的专注中，唯有最顶层的少数存在知晓，他们可能面临的，将是远超纪元轮回的、来自源流之河之外的、无法想象的挑战。
林昊的道念再次投向那初生的宇宙，投向“摇篮星云-γ”中那团懵懂的气态意识。这缕微弱的火种，在这可能被操纵的宏大轮回中，显得愈发珍贵，也愈发需要守护。
真相，如同隐藏在无尽迷雾后的巨兽，只露出了只鳞片爪，却已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追寻真相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但既然踏上了这条道，便唯有前行，直至水落石出，直至……洞彻那万界源流之终极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