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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穿透了南京路的喧嚣,像滴入滚油的冷水,让周遭瞬间凝固。

街面上所有目光,无论是好奇、揣测还是敌意,都汇聚到那个敲铃的人身上。

来者竟是上海女子公学校长,周先生。

他年过花甲,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清癯的面庞上架着一副老式圆框眼镜,镜片后是两泓深井般的眼眸,沉静而有力量。

这位在上海教育界德高望重的老人,平素深居简出,鲜少在公共场合露面,今日却亲自来到了风暴的中心。

周校长放下铜铃,环视四周攒动的人头,目光最后落在茶舍二楼凭栏而立的苏晚晴身上。

他的声音不响,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我今日来,只为宣布三件事。”

“第一,”他举起一根手指,“苏晚晴老师,品行高洁,学识渊博,是我校不可多得之良师。即日起,校方正式聘请苏老师兼任教务处副主任,主抓新式课程改革。”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这不仅是为苏晚晴洗刷了冤屈,更是前所未有的提拔和倚重!

“第二,”周校长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暖意,“我校将与云记清心茶舍合作,共同设立‘民智奖学金’。凡家境贫寒、有志向学的女子,皆可申请。云记出资,校方督办,账目每月公示,以昭公信。”

话音未落,苏晚晴已从二楼快步走下。

她来到周校长面前,深深一躬,再抬头时,眼中已含着热泪。

她没有多言,只是转身对人群朗声道:“我,苏晚晴,愿将自任教以来的全部酬金,共计大洋一千三百二十元,尽数捐入‘民智奖学金’,为女子教育,尽绵薄之力!”

现场彻底沸腾了!

一千三百二十块大洋,对于一个普通教师而言,几乎是全部身家。

这般义举,让所有流言蜚语在瞬间化为齑粉。

一直隐于幕后的谢云亭,此时才从茶舍内缓缓走出。

他并未对周校长和苏晚晴的决定发表任何长篇大论,只是朝身旁的阿篾递了个眼色。

阿篾心领神会,转身入库,片刻后,一众伙计抬出二十只封存完好的大木箱,箱体上烙印着一个雅致的“云”字徽记。

谢云亭走到箱前,亲自撬开其中一只。

霎时间,一股馥郁清冽的兰花奇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箱内,是条索紧细、色泽乌润的极品祁门红茶。

“此为云记‘兰雪级’祁红,共计二十箱,全部注入奖学金,作为优等学子的奖品。”谢云亭的声音平静而有力,“茶可清神,亦可励志。愿我中华女子,人人都能品味知识的芬芳。”

“啪!啪!啪!”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掌声如潮水般涌起。

连几位闻讯赶来、一向对苏晚晴推行新学颇有微词的老教师,此刻也面露动容之色,颤巍巍地站起身,用力鼓掌。

这一刻,派系之别、新旧之争,都消融在了这股为教育、为启蒙的共同热忱之中。

当晚,清心茶舍的首个“平民识字茶会”正式开班。

茶舍内桌椅尽数撤换,换成了简单的长条桌和板凳。

百余名来自上海各个角落的底层民众——码头上的扛包工人、弄堂里的洗衣妇、满街飞跑的报童,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女佣,挤满了整个大堂。

他们或局促不安,或满眼新奇,空气中混杂着汗水、皂角和廉价烟草的味道,却奇异地被一股渴望改变的炙热气息所笼罩。

苏晚晴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身后是一块崭新的黑板。

她没有穿平日里的旗袍,而是一身方便活动的素色裤装,显得干练而亲切。

“各位乡亲,大哥大姐,小兄弟小妹妹们,欢迎来到识字茶会。”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今晚,我们只学一个字。”

她转身,用白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茶”字。

“这个字,上面是草,下面是木,中间是个人。”她指着字的结构,缓缓拆解,“人在草木间,本就该顶天立地,自由呼吸。这就是我们祖先造字时,赋予‘茶’的期许。”

谢云亭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像一个普通的听众。

他悄然启动了“鉴定系统”,却并非为了鉴定茶叶,而是开启了那项许久未用的功能——“情志共振”。

【群体情绪场分析启动……初始状态:紧张35%,好奇42%,麻木11%,期待12%……】

“为什么要识字?”苏晚晴的声调微微提高,“因为你不识字,签的卖身契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你不知道!你不识字,别人就能在报纸上随口污蔑你的清白,你百口莫辩!你不识字,你的命运,就永远捏在别人的笔杆子里!”

话音落下,一个正在给客人擦鞋的小报童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一位满手老茧的洗衣妇,紧紧攥住了衣角,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警报!

群体共情指数飙升!

峰值:91%!

主要情绪:觉醒、不甘、渴望……】

谢云亭心中剧震。

这串鲜红的数字,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款绝品茶叶的评级都更令他震撼。

这,就是思想的力量。

这,比卖出再多茶叶都更加珍贵!

茶舍外,昏黄的路灯下拉出一道佝偻的影子。

冯师爷拄着文明杖,独自站在街对面,隔着明净的玻璃窗,默默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他看见了那个曾被他斥为“牝鸡司晨、不安本分”的苏晚晴,正弯下腰,手把手地教一个洗衣妇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妇人写得歪歪扭扭,却在落笔的瞬间,突然掩面而泣,泪水从指缝间奔涌而出。

那一刻的悲喜,仿佛挣脱了半生枷锁。

冯师爷的身体微微一颤,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看下去,缓缓转过身,步履沉重地离去。

途中,他经过一个绿色的邮筒,停顿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本他亲手抄录、视若珍宝的《茶业行规》,那上面满是朱笔批注。

他将这本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手抄本,毅然投入了邮筒。

寄件地址写着:清心茶舍,苏老师收。

信封背面,他用颤抖的笔迹附上了一句话:“请代我,教下一代别再犯我们的错。”

第二天,金笔张在《申报》上发表了一篇名为《茶舍里的革命》的重磅文章。

他写道:“在上海的腹地,一座茶舍正在进行一场静默的革命。这里不卖黄金,却交易着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尊严与思想。它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它的学生,是这个城市被遗忘的基石。”

文章一出,立时被全国多家进步报刊转载。

据说,连南京教育部都有官员私下向上海市府打听,询问此“平民教育模式”是否可以推广。

阿篾拿着报纸,兴奋地找到谢云亭:“先生,我们出名了!现在全中国都知道云记了!”

谢云亭只是平静地接过报纸,扫了一眼,淡淡道:“让他们来看,让他们来查。我们行的端,做得正,经得起天下人的眼睛。”

这股新风,也吹进了校园。

小芸和她的同学们,联名向苏晚晴和谢云亭递交了一份请求:希望将每周六晚定为“少年论茶日”,由学生们自主组织,就时事与思想进行辩论。

谢云亭欣然应允,并亲自为她们设计了一个小小的仪式:每位发言者上台前,都需先静品一口清茶,而后方可陈词,谓之“静心而后发言”。

当晚,“少年论茶日”的首期议题石破天惊——“女子该不该管国家事?”辩论之激烈,思想之碰撞,让旁听的许多成年人都为之汗颜。

深夜,谢云亭在自己的工作日志《茶光录》上,翻开了新的一页,郑重写下:“教育如焙火,非文火慢工,不得真香。”

几天后,一个消息传来,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阿篾匆匆来报,第一批“识字茶会”的学员中,已有三名码头工人,因为粗通文墨,成功报名参加了条件艰苦、但于国事有益的滇缅运输队,担任文书和记录员。

谢云亭一夜未眠。

他独自驾车来到城郊,站在那块标志着皖南古茶道起点的石碑前。

夜色深沉,远山如墨,蜿蜒的山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一条通往未知的巨龙。

他轻声对身后的空气说道:“一片茶叶,可以托起一个家。一群清醒的人,终能扛起这个时代。”

远处,山间的雾霭开始流动、汇聚,在他的视野里,仿佛化作了无数正在觉醒的身影,他们正踏着这千年的古道,从迷雾中昂首走出。

他知道,那些曾经只会低头认命的人,已经开始学着抬头走路了。

这一局,他不仅赢了商战,更赢得了未来。

然而,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危机总在不期而至。

清晨,天色未明,浓雾锁江。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上海郊野的寂静。

阿篾策马狂奔,状若疯癫,坐骑的口鼻间喷着滚滚白汽。

他一跃下马,踉跄着冲向清心茶舍紧闭的大门,额角一道新裂的伤口,鲜血混着汗水淌过他焦灼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