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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云记茶号门前却已人头攒动。

与前几日的惶恐不同,今日聚集在此的茶农们,脸上虽仍有忧色,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拧成一股绳的决绝。

他们没有吵嚷,只是默默地等候着,有些人甚至带来了自家的干粮和水囊,仿佛准备打一场硬仗。

阿篾正带着几个精壮的伙计,清点着打包好的茶叶,核对着走青弋江水路所需的竹筏和人力。

他的嗓门依旧洪亮,但眉宇间的焦躁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战前的亢奋。

掌柜的既然有了破局之法,他们这些做伙计的,只需把刀磨利,听号令往前冲便是。

店内,谢云亭正与苏晚晴在一张摊开的舆图前低声商议。

“青弋江水路虽能绕开徽州商帮的传统地盘,但沿途水匪猖獗,且多为险滩,本地船夫大多望而却步。”苏晚晴纤长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狭窄河道,“我父亲的故交里,有一位曾是太平军水营的旧部,人称‘浪里白条’陈伯,如今在泾县以摆渡为生。若能请动他出山领航,此行可保七分稳妥。”

“好,这件事便拜托你了。”谢云亭点头,目光深邃,“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比粮草更重要的,是人心。”

他说着,直起身,对正在算账的阿篾道:“阿篾,备一份厚礼,随我去一趟城南。”

“城南?去哪儿?”阿篾一愣,“掌柜的,眼下节骨眼,是去拜访哪路神仙?”

“去见一个守住了‘良心’的匠人。”谢云亭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由衷的敬意。

城南,一条僻静的石板巷深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从一间不起眼的瓦房里传出。

这里便是全黟县最好的刻印匠,“铁手”朱师傅的家。

谢云亭叩响门环时,敲击声戛然而止。

一个身材敦实、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拉开门,看到门外的谢云亭,他正是朱铁手。

“谢掌柜?”朱铁手声音沙哑,带着匠人特有的寡言。

“朱师傅,冒昧打扰。”谢云亭抱拳一礼,让阿篾呈上礼物——并非金银,而是一刀上好的宣纸,两锭顶级的徽墨,还有一坛陈年女儿红。

朱铁手看了一眼礼物,眉头微蹙,却并未拒绝,只是侧身让开:“进来说话吧。”

屋内陈设简单,满是石屑与金属的气味。

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刻刀,桌上摆着几方刻了一半的印石,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专注与技艺。

“谢掌柜此来,所为何事?”朱铁手为人直接,不喜兜圈子。

“为感谢。”谢云亭开门见山,“感谢朱师傅前日拒绝了吴掌柜,守住了手艺人的风骨,也守住了我云记的命脉。”

朱铁手浑浊的他拿起一块磨石,缓缓打磨着刻刀,低声道:“我朱家三代刻印,祖上留下规矩,手艺是吃饭的家伙,良心是刻印的尺子。什么钱能赚,什么钱沾了会烂手,心里有数。吴掌柜那笔生意,脏。”

寥寥数语,掷地有声。

谢云亭肃然起敬,深深一揖:“朱师傅高义!云亭佩服!”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今日来,除了感谢,还有一事相求。我想请朱师傅,为我云记再刻一方印。”

朱铁手停下了手中的活,抬眼看他。

“不过这次,不是火漆印。”谢云亭从怀中取出一本装订精美的空白册簿,放在桌上,“我想请师傅刻一枚‘公证’之印。我准备设立一本‘云记茶引登记簿’。”

“登记簿?”朱铁手和阿篾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不错。”谢云亭的眼中闪烁着光芒,“火漆印再精妙,终究是死物。吴掌柜他们这次想仿刻,虽被朱师傅拒绝,难保日后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利欲熏心之徒。要让信誉牢不可破,就不能只靠一枚物理的印章。”

他翻开册簿,解释道:“从今日起,每一张发出的‘云记茶引’,都会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编号。茶农的姓名、交售茶叶的品级、数量、总价,以及对应的茶引编号,都会一一记录在这本登记簿上。此簿将存于店内,对所有人公开查阅。任何人若对茶引真伪有疑,只需来此按编号一查便知!”

此言一出,朱铁手那双刻尽世间百态的眼睛,第一次真正亮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本册簿,仿佛看到的不是纸张,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朱铁手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把自家的账本,亮给全天下人看?”

“商道之本,在诚在信。”谢云亭正色道,“见不得光的,才叫账本。能昭告天下的,叫信誉。这本登记簿,就是我云记的信誉,是我谢云亭押上的身家性命!”

他转向朱铁手,再次诚恳地请求:“所以,我想请朱师傅刻一方‘云记公证’的大印,亲手为这第一本登记簿盖上开册之印。您的手艺和风骨,是这方印最好的注脚。”

朱铁手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沉稳的眼神,那超越年龄的远见,让他想起了祖父的遗训。

匠人刻的是字,商贾卖的是货,但最高明的,是能将无形的“人心”与“信义”,刻进自己的招牌里。

良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活,我接了!不收钱!”

当谢云亭带着朱铁手和那方刚刚刻好的“云记公证”大印回到店前时,等候的茶农们一阵骚动。

谢云亭没有多言,只是让阿篾在门口摆开一张长桌,将那本崭新的“茶引登记簿”郑重放上。

苏晚晴已备好笔墨,静立一旁。

“各位乡亲!”谢云亭的声音传遍全场,“吴掌柜他们说,我们的茶引是废纸。今日,我便让大家看看,这‘废纸’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他高声宣布了“茶引登记簿”的制度,解释了公开查阅的规则。

“这枚火漆印,是云记对各位的承诺。而这本登记簿,则是全黟县父老乡亲共同监督的铁证!只要名字在这簿子上,无论茶引是遗失还是被毁,你们的血汗钱,云记一文都不会少!”

人群中,一片死寂。

他们听懂了。

这不仅仅是买卖,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和保障。

“我先来!”杨嫂第一个挤出人群,她颤抖着双手,将自己的那张茶引递给苏晚晴。

苏晚晴清亮的声音响起:“杨氏,茶引编号‘甲字零柒’,上等祁红茶青三十斤,总计茶款……”

她一边念,一边挥毫记录。

写毕,杨嫂在自己的名字下,郑重地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随后,谢云亭请过朱铁手。

朱铁手面无表情,却无比庄重地拿起那方沉甸甸的石印,蘸满印泥,对准册簿的第一页,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仿佛一记定音的洪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四个篆体大字——“云记公证”,赫然在目。

这一刻,所有茶农都沸腾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前来,排队登记。

那长长的队伍,成了黟县街头最壮观的景象。

吴掌柜的抵制,本意是想让火漆印信誉破产。

可他万万没想到,谢云亭借着这场危机,竟完成了一次信誉的升华——将一个需要物理凭证的私权契约,变成了一个有公开记录、受公共监督的共治体系。

火漆印,封的是茶叶的品质。

而这本登记簿,蜡封的,是所有参与者的良心。

站在人群后的苏晚晴,望着那个从容调度、目光坚定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抹微笑。

她知道,这个男人正在做的,早已超出了一个商人的范畴。

他不是在卖茶,他是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重新建立一种叫“信任”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