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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后第五日,历口祖山。

山风清冽,吹拂着漫山遍野的新绿茶垄。

山腰一处平地上,一座简朴的石碑刚刚立起,周围没有彩旗招展,没有官绅名流,只有上百名肤色黝黑、指节粗大的茶农和匠人,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好奇与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里是“共信驿站”的首站。

谢云亭一身素色长衫,右臂的伤还未痊愈,用白布简单吊着。

他站在碑前,神色肃穆,左手托着一方丝绸包裹的重物。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对着众人深深一揖,而后缓缓揭开丝绸。

那里面,是“谢家茗铺”那尊传世火漆母模的最后一块残片。

大火将其烧得焦黑扭曲,但依稀能辨认出曾经的龙飞凤舞。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谢云亭将这块象征着旧日荣光与毁灭的残片,亲手按入了石碑基座预留的凹槽中,再由石匠用新调的石灰封死。

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也是一个新纪元的奠基。

石碑上,只刻着四个古拙的大字:信香不灭。

“献牌!”随着一声沉喝,陈铁匠赤着上身,领着几名徒弟,抬着一块巨大的青铜牌阵上前。

九十九枚由他亲手铸造的铜牌,在阳光下熠得生辉,整齐地排列成一个巨大的“心”字。

每一枚铜牌的背后,都用钢针刻上了铸造者的姓名,并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谢东家,”陈铁匠声如洪钟,“俺们没啥大学问,只认一个理:人心换人心。这九十九枚牌子,是九十九颗心,交给您,也交给这天下所有凭良心做茶、喝茶的人!”

“咔嚓!”

人群中的方记者按下了快门,将这震撼的一幕定格。

他激动地在采访本上写下标题:《无火之印》。

驿站挂牌的次日,第一批“流动鉴茶队”便从祖山出发。

队员不多,只有一名云记的资深茶师,一名本地德高望重的老茶农,以及阿篾特意请来的、以挑剔闻名的金花婶。

他们的任务,不是去收购茶叶,而是沿着古老的茶路,为所有愿意遵循“共信”规矩的茶坊、茶农免费鉴别茶叶品质,并发放由陈铁匠打造的、带有唯一编号的铜牌。

队伍出发当日,沿途村镇竟是夹道相迎,鞭炮声此起彼伏,仿佛迎接的不是商队,而是带来希望的王师。

行至婺源一处大村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族长竟带着全族子弟,在村口跪迎。

当茶样箱被郑重抬过时,他高举着一本厚厚的族谱,声泪俱下:“我汪氏一族在此立誓,凡经共信驿站认证之茶,若在我族地界出现一两仿品,我自将族谱焚于祠堂,愧对先人!”

这已不是商约,而是以血脉与荣耀为赌注的盟誓。

消息如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皖南赣北。

与此同时,汉口茶业公所的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金花婶带着十几个船娘、力夫,硬是闯进了公所的议事厅。

她将一封由上千名汉口市民按了手印的联名信拍在桌上,信上墨迹淋漓,是她亲笔所书:“你们管得了公章,管不了老百姓的舌头!”

她的要求只有一个:承认“共信体系”为行业补充标准,允许盖有“共信”铜牌印记的茶叶在市场上自由流通。

公所的董事们面面相觑,正要斥责她胡闹,金花婶却又将一个硕大的茶叶罐“砰”地一声顿在桌上。

“这里面,是九家仿冒云记的茶,混了一泡云记的真茶。我把标签全撕了,搅在了一起。”金花婶环视众人,眼中满是鄙夷与挑战,“诸位都是茶界泰斗,不如就请闭着眼,给咱老百姓尝个明白?”

一句话,将所有董事逼到了悬崖边上。

尝?

万一尝错了,一世英名尽毁。

不尝?

等于默认了自己无能,连真假都分不清,还凭什么制定行业规矩?

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

千里之外,休宁。

阿篾正经历着他独当一面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他带队建立第二座驿站,却在半途遭遇暴雨,山路塌方,车队被困。

眼看收来的大批鲜叶就要在高温高湿下废掉,随行的伙计们焦躁不安。

“慌什么!”阿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中闪过一丝与谢云亭如出一辙的果决,“车过不去,人能过去!马上联系附近村子,借祠堂,架简易焙房!我们就在这儿,现场制茶,现场封样!”

一夜未眠。

当次日清晨,第一批带着松烟香和兰花韵的新茶从简陋的焙笼中取出时,围观的村民们捧着那熟悉的茶香,许多老人竟激动得流下泪来:“三年了……整整三年了,终于又闻到谢家手艺的味道了!”

消息传回云记临时总栈,谢云亭在日记本上郑重写下一行字:制度生于庙堂,活于田埂。

风暴的中心,已然转向了中国商贸的心脏——上海。

南市的茶叶展销会上,匿名诗客“夜游生”突然现身。

他登上一个临时搭起的高台,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了一本印刷精美的《洋行茶叶评级手册》。

熊熊火光中,他高声朗诵新作:“彼以金章锁茶魂,我以清风证本真;莫问何处寻正统,万家灶火煮春申!”

诗声未落,台下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响应,将一枚随身携带的、由陈铁匠所铸的铁印高高举起,然后用力投入火中。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掏出自己的“信物”——有的是铁印,有的是盖着布印的茶包,甚至有的是一张写着“云记”二字的粗纸,纷纷投入火堆。

他们不是在毁弃信物,而是在用一场盛大的仪式,向旧有的、被洋行把持的评级体系宣战!

深夜,汉口江边的芦席棚内,灯火通明。

谢云亭伏在案前,无视了外界的喧嚣,正用左手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绘制着什么。

那是一幅“共信网络五年规划图”,密密麻麻的线条从皖南延伸开去,连接起一个个产茶区与销售地。

忽然,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自主闪烁起来,发出耀眼的金光。

【检测到大规模、高强度群体信念共振!】

【“真信密钥”覆盖范围已扩展至皖赣边界,并正向长江中下游核心商埠辐射!】

【信誉体系由被动认证,升级为主动赋能。

解锁新功能:信誉光环。

凡进入“共信网络”之成员,其产品良品率、交易成功率将受光环影响,获得微量提升。】

谢云亭抬起头,望向窗外墨色的夜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已超出了商业的范畴,进入了“道”的境界。

就在这时,远处历口祖山的方向,传来一阵悠扬而古老的钟声,穿云破雾,响彻夜空。

那是祠堂里百年未曾敲响的报信铜钟,唯有天大的喜讯或警讯时,方能由族长亲自撞响。

“东家!”阿篾猛地掀开门帘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东家!上海……上海来电!”

他喘了口粗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怡和洋行……他们愿意签十年长约,价格、数量,所有条件,全按我们的来!”

这个消息,在谢云亭的预料之中。

然而,阿篾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真正愣住了。

“但是……他们还有一个条件。”阿篾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他们问……能不能给他们的首席采购官,也发一块……发一块我们自己的铁牌子?”

谢云亭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提起朱笔,在规划图最北端,毅然圈下了一个点——天津。

“告诉他们,”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王者之气,“真正的牌子,不在身上,在嘴里。”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如利剑般刺破黑暗。

金色的光辉洒在案头那罐“无引茶”上,经夜未散的茶烟,在光尘中袅袅升腾,犹如一条潜龙,正欲冲天而去。

《无火之印》的报道,随着最早的报童,已经开始在汉口、上海、婺源的街头巷尾叫卖。

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变局,即将在黎明破晓之际,拉开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