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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对劲。

那是一种湿冷黏腻的风,带着一股腐朽的泥土腥气,从峡谷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吹在人脸上,像是被一条冰凉的蛇滑过。

鬼愁峡,名不虚传,光是这入口的风,就足以让人心生寒意。

阿篾快步上前,在入口一侧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下摸索片刻,捻起一撮灰烬。

他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指腹搓开,脸色稍松:“东家,是山鹞子他们留下的记号,用的是咱们‘云记’的茶灰。标记显示,他们是昨日午时通过,当时一切稳固。”

这套暗号体系是谢云亭亲手制定的,用不同品级的茶灰混合特定草木灰,能传递出十几种不同的信息,既隐蔽又精准。

稳固,意味着没有塌方,没有伏兵。

然而,谢云亭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脚下的地面。

那片被常年滴水浸润的土地,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深褐色。

他缓缓蹲下身,无视湿滑的泥泞,抓起一把泥土。

泥土入手,冰凉刺骨,比想象中更黏重。

他将泥土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土腥味,比风中带来的更加浓烈,还夹杂着一种深层岩石被水浸泡后才会散发出的、类似铁锈的微弱气味。

他将泥土放在掌心,用拇指缓缓捻开,细细感受着其中的颗粒感和湿度。

眉头,瞬间紧紧锁成一个疙瘩。

“土腥味太重了,”他沉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地下水压在升高,土里的水太多,快饱和了。”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因为连日奔波而疲惫的脸,一字一顿地下令:“暂停入峡!所有人和马,后退二十丈,远离峡口!”

此言一出,队伍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伙计们面面相觑,连日来的艰辛与凶险已经让他们的神经绷到了极限,眼看胜利在望,这最后一道坎却被生生拦住。

“东家,就差这一哆嗦了,过去就是坦途啊!”一个性子急的伙计忍不住喊道。

“是啊,咱们的粮食都快见底了!”

阿篾立刻喝止了众人,但他的脸上也写满了焦急与不解:“东家,山鹞子他们昨天才过去,一天时间,不至于……”

“正因为只隔了一天,才更危险!”谢云亭打断他,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昨夜那场雨虽然不大,但你们没感觉到吗?这山里的水汽比任何时候都重!水不是凭空来的!”

他脑海中,那冰冷的鉴定系统界面早已自行浮现。

代表“鬼愁峡”区域的立体地质模型上,无数代表地下水流的蓝色线条正异常活跃,尤其是在峡谷上方的一处山坳里,一个代表“高压淤积”的红色警示点正疯狂闪烁。

他指着队伍里最机灵、对地形最熟悉的小豆倌:“小豆倌!你带三个人,别带马,立刻从北侧山脊绕上去,看看峡谷上游那条山沟是不是出了问题!快去!”

“是!”小豆倌不敢怠慢,点上三个脚程快的伙计,如猿猴般窜入了旁边的密林。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峡谷的风仿佛更冷了,天色也逐渐阴沉下来,乌云从山峦背后层层叠叠地涌出,像是打翻的墨汁。

不到半个时辰,小豆倌连滚带爬地从山上冲了下来,一张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东家!不好了!上游的山沟……山沟被一棵倒下来的大树桩给堵死了!后面已经……已经积了一个小水潭,水都快漫出来了!再下雨,肯定要决口!”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天边一声沉闷的雷鸣滚过,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线。

众人彻底哗然,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队伍中蔓延开来。

“怎么办?现在退回去也来不及了!”

“这鬼地方,真是要人命啊!”

阿篾当机立断,冲到谢云亭面前,大声道:“东家!不能等了!拆掉一半茶箱减轻分量,我们立刻冲过去!趁着洪水还没下来,兴许能闯过去!”

“不行!”谢云亭断然拒绝,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眼神却愈发冷静,“现在地上全是水,路面又滑。马匹负重减轻,抓地力反而变差,一旦水流冲下来,我们连人带马都会被冲倒,挤在狭窄的峡谷里,一个都活不了!”

暴雨如注,砸在茶箱的油布上噼啪作响,也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谢云亭环视一周,看着那些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脸,猛地提高了声音,盖过了风雨:“都听我的!想活命的,就照我说的做!”

他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瞬间镇住了慌乱的人群。

“把所有茶箱卸下来!在峡口外侧,垒成三角防洪坝!把空出来的驮车拆掉车轮,填进我们身后那条浅沟里,减缓坡上冲下来的水流!”

“东家,那可是咱们的茶啊!”有人痛心疾首地喊道。

“茶箱底下压着命!”谢云亭一声怒喝,亲自扛起一口最重的茶箱,狠狠砸在地上,作为堤坝的基石,“人没了,茶还有什么用!动手!”

众人被他悍不畏死的决绝所震慑,不再犹豫,纷纷扑入雨中,按照他的指挥,将一口口承载着希望与财富的茶箱当做沙袋,在峡口外围迅速垒起一道坚固的堤坝。

“阿篾,你带人守住这里!我去上游!”谢云亭将指挥权交给最信任的副手,点了石匠吴在内的十名最精壮的伙计,抄起铁锹和砍刀,逆着雨水冲向北侧山脊。

上山的路泥泞不堪,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两个时辰,仿佛两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冰冷的雨水中,谢云亭带领众人用最原始的办法,挖、砍、撬,终于在洪水彻底冲垮脆弱的堤坝前,将那截致命的树桩挖松、推开。

“轰——”

积蓄已久的山洪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条黄色的怒龙,咆哮着顺着早已存在的泄洪道冲下山谷,与鬼愁峡擦肩而过。

雨势渐渐小了。

谢云亭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正欲带人返回营地,峡谷的方向,却骤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声音沉闷而恐怖,仿佛整座山都在呻吟、在崩裂。

他心中猛地一沉,疯了一般朝着峡口冲去。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血液凝固。

鬼愁峡的入口,那个原本黑黢黢的岩缝,此刻已经被无数从天而降的巨石和泥浆彻底掩埋!

山体滑坡,终究还是发生了。

“点人!快点人!”阿篾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清点结果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留在营地的伙计,少了六个!

他们是为了加固堤坝,离塌方处最近的人。

“挖!给我挖!”谢云亭双眼血红,第一个扑了上去,用双手疯狂地刨着混着碎石的烂泥。

众人拼死挖掘,指甲翻飞,血肉模糊。

终于,在一块巨石的缝隙下,他们听到了微弱的呻吟。

扒开乱石,被困的六名伙计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人人带伤,但幸运的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最年长的石匠吴靠在岩壁上,一条腿被石头压住,已经变了形。

他剧烈地喘息着,看到谢云亭,浑浊的眼中竟迸发出一丝光亮:“东家……别管我……茶……茶还在里面……”

他的身后,是几口被挤压变形、但依然完好的茶箱。

谢云亭亲自钻入狭窄的缝隙,想要将他拖出。

脑海中,系统扫描的红色警告疯狂闪烁——头顶的岩层结构已经彻底破坏,承重极限不足一刻钟!

“东家!不能进去!要塌了!”阿篾死死拉住他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吼道。

“把绳索给我!”谢云亭一把甩开他的手臂,眼神决绝得像一匹孤狼。

他将绳索系在腰间,义无反顾地再次钻了进去。

头顶传来岩石崩裂的“咔咔”声,碎石和泥土不断落下。

谢云亭在令人窒息的空间里,用肩膀扛,用后背顶,将受伤的伙计一个接一个地推了出去。

轮到石匠吴时,老人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东家……我这条腿……废了,拖不动,只会拖累你。”

说着,他竟从腰间抽出那柄跟了他一辈子的石匠铁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卡进头顶一道巨大的裂缝中,死死撑住一块即将坠落的巨石。

“快走!”他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冲着谢云亭笑了,“回去告诉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小满子……有人替他爹,守着这条路!”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块被他暂时撑住的巨石连同上方更大片的山体,轰然砸下!

“老吴!!!”

谢云亭被阿篾和众人合力强行拖出了即将闭合的缝隙,手中只抢回了一只沾满了泥土与茶末的、属于石匠吴的破旧布鞋。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仿佛苍天也在哭泣。

幸存的伙计们跪倒在彻底封死的塌方口前,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谢云亭沉默地站着,一言不发。

许久,他抓起一把被雨水冲刷出来的茶灰,庄重地洒在地上,如同祭奠。

他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一角,咬破指尖,用殷红的鲜血,一笔一划地在布条上写下几个字:

石匠吴,皖南黟县人,庚寅年七月十八,殉路。

他将这块血染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塞进一只空茶箱里,亲自拿起铁锤和钉子,将箱盖死死钉上。

然后,他将这口特殊的箱子抬到队伍的最前方,沉声对所有人说:

“从今以后,‘云记’每一支车队的最前面,都要放一口‘义箱’。”

他的声音在雷声中回荡,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这里面装的不是茶,是名字。”

远处雷声滚滚,仿佛群山在为这渺小而伟大的牺牲低沉应和。

这条用血与火淬炼的商路,在这一刻,终于拥有了它真正的灵魂。

谢云亭抬起头,望向南方,那里是他们此行的终点,是无数人翘首以盼的后方。

他不知道,就在他们与天争命的这几个时辰里,一封加急的电报,正从更遥远的前线发出,上面承载的,是比塌方和洪水更加沉重、也更加残酷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