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江雾如锁,死死扼住了朝天门码头的咽喉。

谢云亭立于临时棚屋前,晨光熹微,却穿不透这层层叠叠的白。

他的目光没有投向江心,而是落在了棚屋前延伸至石阶尽头的奇景上。

昨夜散场后,数千只粗陶碗盏竟无一被带走,也无一碰碎,被人自发地整齐码放在石阶之上,从高到低,碗口朝天,如同一场沉默的祭祀。

碗底残余的茶汤,在山城凌晨的寒气中凝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俯瞰下去,竟像一片浩瀚无垠的星图。

每一颗星,都是一个昨夜在此驻足的灵魂。

“这不是仪式,云亭。”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范教授拄着梨木手杖,不知何时已站定在他身旁。

老人的眼中没有学者式的审视,只有一丝深沉的动容。

“这是信仰的雏形。人们在用他们唯一的方式,为你守夜,也为他们自己心里那点刚燃起的光守夜。”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硬皮笔记,指尖点在一组刚刚用钢笔写下的数据上。

“看这里,这是我让学生连夜统计的。今日凌晨主动来棚屋报备,愿意参与‘云记’茶路巡护的,已有三百余人。其中,七成是领了‘春雪红’的抗战军人家属。他们不要工钱,只求管一顿饭,或是能再多领一罐茶寄回前线。”

范教授合上笔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你点燃的不是一把火,云亭,是人人心里那根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引线。”

同一时刻,在壁垒森严的政务楼内,周慕白已闭门三日。

案头堆满了从各地加急送来的电文与剪报。

《大公报》那篇《一碗茶,胜十万兵》的文章被反复影印,连同贵阳商会请求恢复云记商照的公函、汉口茶帮联名上书‘民间输运不可禁’的呈文,甚至几封来自财政部内部官员的匿名信件,雪片般将他围困。

信中不乏措辞激烈的附议:‘战时经济,需双轨并行,堵不如疏!

他的指尖,正按在一张薄薄的家书复印件上。

那是从邮件审查处调来的、他秘书周平寄回家的信。

那句“娘,儿子没偷拿公物”,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窗外传来整齐的皮靴踏地声。

“报告专员!”黄巡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中气十足,“奉命,将前日查扣物资悉数归还!”

周慕白猛地抬头,他并未下达此命令。

门被推开,黄巡长亲自押送着一口贴着封条的木箱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持枪警员。

他向周慕白标准地敬了个军礼,目光却不闪不躲:“专员,此物经同仁一致认定,属民间血脉,非赃非违。职部不敢擅自处置。”

木箱的封条上,赫然烙印着“查没物资”的黑色官印。

然而就在官印旁边的角落,一枚小小的、暗红色的云记火漆“茶引”,被人悄悄贴了上去,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

朝天门码头,那口被归还的木箱被当众摆在了棚屋正中。

人群屏息凝神,气氛比昨日对峙时更加紧张。

谢云亭亲自上前,指尖轻轻抚过那枚火漆印,系统界面瞬间在脑海中启动。

【成分勘破功能启动……目标:查扣木箱……】

【扫描中……茶叶成分正常,为云记‘春雪红’……检测到非茶叶异物……夹层发现:纸张,油墨,胶水……】

【异物分析:一份伪造的‘云记走私账册’,墨迹为民国二十六年军政厅特供油墨,三年前已停用。】

杀招!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一旦他当众开箱,承认这箱茶是自己的,这本足以乱真的假账册就会成为他勾结军阀、走私物资的铁证。

届时百口莫辩,人赃并获。

谢云亭面色不变,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他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了范教授身上。

“范公,可否请您这位墨迹鉴定大家,为众人宣读一下这封条上的官印墨迹?”

范教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走上前,仔仔细细端详片刻,朗声道:“此墨色泽沉郁,略带油光,确系三年前军政厅所用油墨。自二十七年始,为防伪造,已全面停用。”

人群中一片哗然。三年前的油墨,用在三日前的封条上?

谢云亭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撬开了木箱。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没有去碰那可能存在的夹层,而是转身对阿篾吩咐道:“取百只茶罐来,将这箱茶叶悉数分装。”

阿篾会意,立刻带人忙碌起来。

片刻后,百罐茶叶整齐列开。

谢云亭提起笔,在每一罐茶叶附赠的信笺上写下同一句话:“原物奉还,另赠一罐,请周专员也尝尝百姓之味。”

他叫来一名相熟的邮差,将其中一罐单独打包,收件人地址写的是政务楼,署名却是:“一个无名的饮者。”

当夜,江风更冷。

小石头带着他那支七八个半大孩子组成的“茶灰巡逻队”,沿着南岸的老渡口巡查。

他们发现,一处立在江边悬崖上的醒香桩,竟被人从根部锯断了半截,摇摇欲坠。

孩子们又惊又怒,当即决定守夜,要抓住这天杀的坏蛋。

凌晨三点,雾气最浓时,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锯子。

孩子们一拥而上,将两人死死按在地上。

一番拳打脚踢的“审问”后,两人终于招供,他们是周专员身边一位幕僚私自派来的,目的就是破坏醒香桩,再散布谣言,制造“云记输茶全靠蛊惑人心,根基不稳”的证据。

小石头听罢,小脸涨得通红。

他没有再打骂,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枚随身的竹哨,对着江面,用力吹出短促而响亮的三声——“嘀!嘀!嘀!”

哨音穿透浓雾。

数息之后,江北岸的方向,竟遥遥传回三记沉闷的铜锣声。

“铛!铛!铛!”

那是川东挑夫会的信号。

不知从何时起,这条无形的茶路,已经有了自己的守卫和秩序。

政务楼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周秘书,周平,再次提笔给母亲写信。

这一次,邮包里没有茶叶,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

“娘,山城依旧有雾,但我好像看见路了。东家说,香断了,路就死了。我以前不懂,现在有点懂了。他们这些人,不是靠命令在走路,是靠一股记得住的味道。那味道,就是他们的路。”

他将信封装好,走到街角的邮筒旁,将信投了进去。

转身的刹那,他浑身一僵。

街角的路灯阴影里,周慕白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不知站了多久。

两人隔着十步之遥,四目相对,一个惊惶失措,一个晦暗不明。

良久,谁也没有说话。

周慕白缓缓转过身,身影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第二日清晨,周平回到办公室,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多了一纸崭新的调令。

——兹派周平同志,即日起前往滇缅公路后勤处任职,负责前线物资调度。

签批人,正是周慕白。笔锋凌厉,没有丝毫犹豫。

是夜,万籁俱寂。

谢云亭独坐孤灯下,脑海中的鉴定系统界面忽然自主亮起。

那代表“万里茶魂”运输线的金色脉络,光华流转,而地图上那七条原本灰暗的“未知维护者”支线,此刻竟全部被点亮,如同一条条溪流,反向朝着主干输送着微光。

他意念一动,其中一个最亮的节点——“徽州吴氏后人”——突然剧烈跃动了三下。

一段模糊不清的语音残片,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仿佛隔着悠长的岁月:

“祖……祖训有言……茶可通魂……香不断,则……族不散……”

话音未落,那光点猛然碎裂,化作亿万点萤火般的微光,四散飞舞,融入了整张舆图。

谢云亭心头剧震,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长江对岸,那片连绵不绝的黑色山峦之巅,就在他视线的尽头,一道全新的狼烟,笔直地冲天而起,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中,划开一道刺目的火光。

那是雷公岭的方向!是茶路最险峻的咽喉!

与此同时,系统界面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一行全新的赤金文字,在所有脉络之上缓缓浮现,光芒灼灼,似要燃尽这无边黑夜。

“野火燎原,始于一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