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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哨音尚未在群山间散尽,江面上那条由灯火汇成的光河已奔涌至历口渡口。

那不是什么星河倒映,而是一艘艘满载着精壮汉子的乌篷船、货船,船头高悬的灯笼,将一张张饱经风霜、黝黑坚毅的脸庞照得通亮。

他们是皖南水道上最剽悍的船工,是山道间靠一副肩膀扛起家计的挑夫,是世代以茶为生的农人。

路断了,他们的生计也就断了。

谢云亭站在渡口冰冷的石阶上,江风吹得他靛蓝长衫猎猎作响。

他身后,是刚刚尝到尊严与希望滋味的云记女工。

他身前,是数百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谢云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布袋,将三百块崭新的银元倒在一条长凳上,银光在灯火下晃得人眼晕。

“这是‘云记’首批茶款的盈余,”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我用它,买了三船糙米,一百柄钢钎铁镐。今天,我谢云亭站在这里,不是要当什么救星,只想问一句——这条被水冲、被匪断、被官府遗忘的雷公岭古道,我们自己,修不修得回来!”

“修!”一个沙哑的吼声炸开,是失去了独子的老根叔。

他一把推开自家院门,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竟合身撞向门轴。

“哐当”一声,两扇厚重的门板轰然倒地。

他赤红着双眼,扛起一扇,嘶声道:“人没了,门板留着有屁用!正好拿来当担架,抬石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家茅屋的顶梁木还能用!”

“我船上的缆绳最结实,拿去!”

寂静的渡口瞬间鼎沸。

男人们默默走向堆积如山的工具,女人们则自发地生火造饭,淘米的哗哗声与铁器碰撞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属于绝境求生者的战歌。

石聋伯不言不语,他脱了鞋,赤脚踩在湿冷的泥地上,耳朵几乎贴住了地面。

他时而走动,时而停下,用一根细长的铁钎轻轻敲击,像个给大地诊脉的郎中。

半晌,他抬起头,伸出三根手指,指向漆黑的山峦深处:“三处,有三处暗藏的塌方,土里是空的,得先用石头填实了再走。”

无需更多言语,一条由火把组成的长龙,从江边渡口开始,蜿蜒着向雷公岭的腹地延伸而去。

数百个沉默的身影,肩扛手抬,将石料、木材、粮食,一步步运向那被遗忘的深山。

远远望去,那跳动的火光,宛如沉睡大地的血脉,在这一夜被重新点燃。

三日后,队伍抵达了最艰难的关隘——鹰嘴崖。

那是一面高达百丈的垂直断壁,如被天神巨斧劈开,兀自悬于云雾缭绕的深渊之上。

旧日栈道的木梁早已朽烂断裂,残骸挂在崖壁上,被山风一吹,便化作碎屑坠入江中,连个回响都听不见。

随行的老工匠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完了……这地方,除非是长了翅膀的飞鸟,否则神仙也过不去。”

绝望如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谢云亭凝望着对岸云雾中的山峦,手心沁出冷汗。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鉴定系统屏幕忽然微微一闪,一道极其模糊的朱砂细线在鹰嘴崖的立体图景上一闪而过,旁边标注着一行微不可见的小字:【偏南七步,岩芯未断。】

他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走到石聋伯身边,低声道:“石伯,劳烦您再听一听,就从那块青苔石往南七步的位置。”

石聋伯依言而行。

他将那根磨得锃亮的铁钎死死抵住崖壁,耳朵贴在钎尾,另一只手拿起小锤,极有韵律地“叮、叮、叮”敲击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见清脆的锤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良久,石聋伯睁开眼,眼中爆出一团精光,他重重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底下是实心的!声音沉,不断气!能凿眼,能穿索!”

希望,再次从绝望的灰烬中迸发!

次日破晓,一个名叫老烟锅的精瘦茶农,带着十名自愿担当先锋的汉子,在崖下那块不知屹立了多少年的山神碑前跪拜。

他们额头上都系着一模一样的白布条,背上盘着绳索,腰间别着铁锤钢楔,沉默地开始了攀岩。

山风烈如刀割,碎石簌簌落下。

一个年轻些的茶农脚下一滑,惊呼一声便向深渊坠去!

众人心头一紧,却见他身子被一棵横生的遒劲老松挂住,悬在半空。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跟在队伍里送信的阿灰,竟像猴子一样敏捷,抓着一根备用绳索便缒了下去,在众人的合力拉扯下,硬是将那人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午时,第一枚烧得通红的钢楔,伴随着老烟锅一声怒吼,被狠狠砸进了鹰嘴崖的岩缝之中!

“叮——!”

清越的声响,仿佛宣告着人定胜天的第一声号角。

几乎是同时,在深渊谷底负责了望的铜铃婆,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狼烟。

她仰起布满皱纹的脸,对着绝壁上那米粒大小的人影,用尽全身力气,唱起了百年未曾在雷公岭响起的《茶马谣》。

“一锤定命哟……魂归山岗……二锤通魂啰……路在脚下长……”

苍凉、古拙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胸膛里呕出来的。

崖上崖下,所有正在劳作的汉子,动作都是一滞,随即眼眶便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们手中的锤子,抡得更快,砸得更狠!

消息传回县城,程公馆内又是一地碎瓷。

“蠢货!一群蠢货!”程鹤年气得浑身发抖,“他们还真想把路修通?给我传令三江会,封锁上游所有水道,一粒米、一寸铁都不许运过去!我倒要看看,没有吃的,他们拿什么跟天斗!”

封锁令一下,人心惶惶。

孙掌柜却在当晚,亲自押着两辆装满糙米的大车,趁着夜色出了城。

他对外宣称是“运往祠堂赈灾”,车到半路,柳三嫂便带着一群妇孺,化整为零,用背篓、布袋,沿着崎岖的小路,一趟趟将粮食偷运上山。

年仅十五岁的小翠,更是扮作采药女,将一小袋精米藏在为村里病逝老人准备的空棺夹层里,竟在巡丁的盘问下,靠着一脸的悲戚和孝心,硬生生骗过了关卡。

第七日,天降暴雨。

新凿出的阶梯在雨水冲刷下泥泞不堪,湿滑无比。

一名年轻的石匠脚底打滑,从数米高的石阶上滚落,腿骨当场折断,他抱着腿,发出痛苦的哀嚎:“我不成了……东家,我不成了……”

绝望再次笼罩。

一直沉默着搬运石头的老根叔,默默放下肩上的石板,走过去,从那年轻石匠手里接过锤子。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向那湿滑的岩壁,佝偻着身子,一镐一镐地继续敲击。

雨水混着汗水,从他额头流下,他肩头被石块磨破的伤口,渗出的血丝染红了半边麻衣,他却浑然不觉。

谢云亭亲自带人,用老根叔那扇门板做的担架,将伤者抬下山。

返程途中,因心急和疲惫,他一脚踩空,跌入一道被暴雨冲出的沟壑,手肘在尖锐的岩石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深夜,苏晚晴托人捎来一个沉甸甸的药包,里面除了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还有一张被油纸细心包好的字条。

谢云亭展开一看,上面是妻子娟秀而有力的字迹:“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人用命垫着脚底。”

寥寥数字,重逾千斤。

子夜,万籁俱寂,唯有雨声与风声。

谢云亭独自坐在避风的岩洞里,处理着伤口。

剧痛让他额头冷汗涔涔,掌心却忽然一阵滚烫。

他惊愕地发现,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竟自行开启!

那幅残缺的“万里茶魂”舆图上,原本模糊的线条此刻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条贯穿皖、赣、川三省的朱砂色古道赫然显现,沿途,十余个从未见过的光点被标注出来,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光点旁赫然写着——“人心锚点”。

其中,正对着鹰嘴崖位置的那个锚点,光芒最盛!

与此同时,一阵若有若无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千心共志,一线可通。】

谢云亭猛然抬头,望向洞外。

风雨依旧在肆虐,黑暗笼罩着一切。

然而,在这风雨声中,那“叮、叮、当、当”的锤声,竟一夜未停!

一声,又一声,沉稳、坚定,不疾不徐,仿佛不是敲在岩石上,而是敲在天地的心跳上。

天色微亮,雨歇云开。

鹰嘴崖边,所有的汉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聚集在断崖一侧。

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齐齐望向一个人。

那是一个被称作“山鹞子”的采药人,全历口最擅长飞檐走壁的汉子。

他赤着上身,精壮的腰间,缠绕着一捆用桐油浸泡过的、最坚韧的头索。

他掂了掂手中的绳索,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百丈之外、云雾缭绕的对岸。

万众屏息,只待那惊天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