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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由人心与暖意掀起的风暴,在第二日清晨,便以一种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席卷了云记总号的门前。

天刚蒙蒙亮,长街上便排起了长龙。

诡异的是,这条队伍里,衣衫褴褛的流民竟是少数,更多的,是穿着干净布衫、面带审视与期盼的普通市民。

他们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齐齐投向云记那紧闭的木门,仿佛在等待一场公审。

“东家,这……”小春子从门缝里望出去,秀眉紧蹙,“这些人不是来领茶的,倒像是来监工的。若个个都来喝一碗,我们辛辛苦苦从皖南调来的库存,怕是撑不过五天。”

谢云亭的目光却越过人群,望向坊内那些彻夜未眠、正埋头熬茶的身影,他们的脸上虽有疲惫,眼神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光亮。

“那就让每一滴都值得被记住。”他声音平静,转身朝后院走去,“开门,迎客。”

他要迎的,是一位特殊的客人。

吱呀一声,后门开启,墨砚生引着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面容清秀,双眼却蒙着一条干净的黑布。

她一手拄着根磨得光滑的竹竿,另一只手则被墨砚生小心翼翼地牵着。

“东家,小桃枝到了。”墨砚生低声道。

这便是盲翁李伯临终前,托付给谢云亭的唯一弟子,小桃枝。

谢云亭躬身一揖:“桃枝姑娘,一路辛苦。从今日起,云记的品控,便要劳烦你的耳朵了。”

小桃枝没有答话,只是侧过头,鼻翼轻轻翕动,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每一缕细微的气息。

她手中的竹竿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回响,整个人便如一株静立的桃树,扎根于此。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熬茶坊里最年长的焙工,人称“老茶桶”的王伯,竟颤巍巍地捧着一只半人高的陶罐跑了出来。

那陶罐遍体乌黑,封口处用厚厚的黄泥糊着,泥上还烙着一个早已模糊的“王”字。

“东家!”老茶桶双目赤红,声音哽咽,“这是我藏了三十年的‘金毫芯’!当年还是谢老太爷亲手点的种,我分了七遍焙火,用松烟熏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了这一罐子。香气沉得像魂!”

他将陶罐重重地放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倒:“我不懂什么实业救国的大道理!但我知道,这茶味儿,是咱们中国茶人的根!不能断!不能让那些狗娘养的用脏水给泼了!”

满院伙计,无不动容。

谢云亭深吸一口气,亲自上前扶起老茶桶,双手抚上那冰凉的陶罐,郑重道:“王伯,云记,谢过您这份心。这罐茶,我替申城所有受寒的人,收下了。”

他亲自拿起小锤,在那坚硬的泥封上轻轻一敲。

“咔。”

一道裂纹出现。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幽兰之香,仿佛挣脱了三十年的禁锢,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那不是寻常的花香,而是带着岁月沉淀的木质、松烟与蜜韵,层层叠叠,直透天灵!

【叮!检测到顶级原料:三十年陈‘祁红金毫芯’!】

【香气纯度:98.7%(尘封损耗1.3%)】

【内含物质:茶多酚(高度转化)、微量元素丰富……】

【特殊属性:情绪安抚指数↑↑(经特殊工艺焙炼,具有宁心静神之效)】

系统的数据流飞速闪过,然而,一直静立的小桃枝却在此时轻轻皱了皱眉。

她鼻翼微动,侧耳倾听着空气中香气的流转,用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可惜了。最后一遍收火时,急了三分。香是够沉,却也浮了一丝火气在表层。”

众人皆惊!

连老茶桶自己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罐茶的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云亭心中剧震,望向小桃枝的眼神里,再无一丝试探,只剩下全然的信服。

他当即下令:“墨砚生!取新炭,用文火慢煨,炭量比平日再减三成!”

施茶的车队再次出发,直奔昨日被栽赃陷害的南市棚户区。

这一次,车队的阵仗变了。

数百名百姓冒着风雪,早已等候在巷口,神情肃穆。

小桃枝被安置在第一辆车的车头,身前放着一只小巧的黄铜铃铛。

她安然端坐,宛若一尊不闻外事的观音。

第一锅茶开始熬煮,当茶汤翻滚,热气升腾之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桃枝侧耳倾听,那锅中“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她耳中仿佛化作了最精准的音符。

她伸出素白的手,摇响了铜铃。

“叮铃——”

第一声,清脆,短促,如林中雀跃。

“水已沸,茶未醒,声脆带涩,火候不足,再焙。”

伙计立刻加大炭火。

锅中水声渐变,从清亮变得沉闷。

第二声,沉闷,悠长,似老人叹息。

“茶已舒,性未出,音沉含苦,此为假沸,最易伤茶。”

伙计又依言调小了火候。

终于,当锅中的声音变得圆润、饱满,仿佛每一个水泡的破裂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意回响时,小桃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叮铃铃——”

第三声,连贯,悦耳,如珠落玉盘。

“水茶合一,香魂入汤,正是时候!”

“出锅!”谢云亭一声令下。

伙计们掀开锅盖,一股比昨日更加醇厚、更加温暖的茶香轰然散开,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锅茶的诞生,仿佛在参与一场神圣的仪式。

大嗓门就挤在人群里,他看着那盲女,看着那口锅,看着周围人敬畏的眼神,灵感泉涌,当场扯开嗓子就编出了新词:

“风雪天,人心寒,小桃枝,坐车前!叮铃三声分好坏,一辨水响二辨天!谁说无眼看不真,她听的是良心!这口汤,不一般,喝的是云记的胆!嘿!喝的是咱中国人的脸面!”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就在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猛地从人群中挤出,“扑通”一声跪倒在车前,泣不成声:“谢老板!求您救命啊!我家男人前日贪便宜,喝了别家施的救济粥,夜里就上吐下泻,呕出来的都是黑血……您这茶……这茶是神仙水,还能救他吗?”

全场瞬间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谢云亭身上。

谢云亭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了一眼锅里所剩不多的茶汤,又看了一眼那妇人绝望的脸。

他转身,对身后的伙计沉声道:“再生一锅火,取‘金毫芯’一钱,让桃枝姑娘亲掌火候。”

“东家,那可是……”伙计大惊。

“救人。”谢云亭只说了两个字。

新茶熬成,色泽金红,香气凝而不散。

他亲自盛了一碗,扶起那妇人,将滚烫的茶碗塞进她手里:“别急,回去让他暖着,慢慢喝。”

三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整个南市不胫而走——那个喝了毒粥、被断定活不过当晚的男人,竟靠着云记一碗“金毫芯”茶汤吊住了命,已经能下床行走了!

这一下,云记的施茶点,彻底变成了求医问药的圣地。

无数病弱者、久咳不愈者,都带着最后的希望前来求一碗“救命茶”。

“东家,这不行啊!”夜里,小春子看着飞速消耗的茶叶和暴涨的炭火开支,忧心忡忡,“我们是茶庄,不是医馆!再这样下去,不等利济社出手,我们自己就先耗死了!”

谢云亭凝视着炉膛里那跳动的火焰,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可是在他们心里,这碗茶,已经是药了。”

话音刚落,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忽然泛起一层从未有过的暖橘色光晕,一行小字如烙印般缓缓浮现,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一句带着温度的话语:

【冷可侵身,暖能燃魂。

检测到群体信仰凝聚,‘希望’能量正在激活……】

他心头猛地一震。

这已不是数据推演,这是无数颗在寒冬里绝望的心,因为一碗茶而重新燃起的共鸣!

就在此时,后门被猛地推开,墨砚生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脸色凝重:“东家,刚收到密报,利济社从福建、浙江等地紧急囤积了数万斤劣质陈茶,霉变、掺假的都有。他们准备以我们施茶成本十分之一的价格,在全城倾销,同时散布谣言,说我们云记耗尽了库存,已经开始拿烂叶子糊弄人了!”

这是一个釜底抽薪的毒计。

一旦民众的信任出现裂痕,云记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谢云亭走到那口日夜不息的大铜锅旁,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内壁上那层厚厚的、温热的茶垢。

他沉默了许久,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越熬越香’。”

他回到桌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道新命令,字迹斩钉截铁:

“明日起,每锅施茶,无论新旧,皆添一小撮今年南坞新采的‘雀舌’嫩尖。”

他将纸条递给小春子,目光灼灼:“去告诉所有百姓,这碗茶,云记给的不仅是暖,更是‘春’。我们不仅要让他们活过这个冬天,更要把春天的希望,提前‘种’进他们的身体里。”

窗外,雪落无声,将整座城市覆盖得一片死寂。

而云记熬茶坊的炉火,却烧得更旺了,像一颗在风雪中顽强跳动,绝不肯熄灭的心。

夜,愈发深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天的风波将以一个坚定的反击宣告结束时,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突兀地从堆满杂物的后巷传来,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压抑着痛苦的、粗重的喘息声,在刺骨的寒风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