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明执政官 > 第150章 字里行间的格物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旧库房改建的学堂内,气氛与前几日已悄然不同。

不再是教习单向的灌输或学员盲目的模仿,而是多了一种生涩却积极的互动。

然而,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日益凸显:缺乏合适的教材。

李振泉的算学典籍对学员而言过于艰深,陈阿木的“手感”无法落于纸面,沈拓的格物演示虽有趣却难成体系,安东尼奥的知识隔着语言和文化的双重壁垒。

文贵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瓶颈。

这一日,他将王良、李振泉、沈拓、陈阿木,以及那位愈发重要的通译,召集到了海防公所的书房。

书案上,堆放着几本《算法统宗》、《武经总要》中涉及火器的篇章,甚至还有几页安东尼奥凭借记忆画出的粗糙的西洋几何草图。

“学堂欲要长久,欲要推广,不能仅凭口传心授,需有章可循,有本可依。”

文贵开门见山,手指敲了敲那堆混杂的资料,“眼下之要务,是编撰一套我月港技工学堂自己的蒙学教材!不拘泥于经典,但求实用、易懂,能将算学、格物、匠作乃至西夷之长,熔于一炉。”

李振泉闻言,眉头微蹙:“部堂,编撰新书,非一日之功。且学问之道,自有章法体例,若过于迁就蒙童……恐失其正。”他骨子里还是士大夫的清高,觉得为这些“匠役之学”编书,已是屈尊,若再写得浅白,实在有辱斯文。

陈阿木则是一脸茫然:“编书?大人,小人……小人连字都认不全,如何编书?”

文贵不答,目光转向王良和沈拓。

王良推了推眼镜,冷静分析:“部堂所言极是。下官以为,此教材不必求高深,但需解决学堂当前困境。

其内容,当源于实践,用于实践。

下官建议,可暂命名为《百工格物启蒙图说》,以图为主,辅以简要文字说明。内容可分三部:其一,基础算测(实用算学与测量);其二,常物原理(常见器械、现象之道理);其三,匠作规范(常见工种操作要点与禁忌)。”

沈拓眼中一亮,接口道:“王待诏此法大善!譬如‘基础算测’,可不讲‘方田术’,而教如何步测距离、如何用相似形原理测树高、塔高、船速。‘常物原理’,便可讲杠杆、滑轮、斜面为何省力,弓弩、火炮之力从何而来,帆船为何能逆风而行。‘匠作规范’,则可图文并茂,示以如何下料、如何使凿、如何辨认木料纹理、如何判断铁火候。”

这个清晰的框架,让李振泉和陈阿木都陷入了沉思。

李振泉发现,若按此框架,他精通的勾股测量便有了直接的用武之地,并非无用之高阁学问。

陈阿木也觉得,若只是把他“怎么做”的步骤画下来,配上几句关键提醒,似乎……也并非完全不能尝试。

“然,”李振泉仍有疑虑,“其中诸多道理,譬如火炮之力,沈兄或可阐明一二,但其精确计算、弹道轨迹,恐怕……”

这时,通译转述了安东尼奥的话:“安东尼奥先生说,他们也没有完全弄明白所有道理,但他们习惯将每一次射击的数据记录下来,比如装药量、炮口角度、射程、风向,然后寻找其中的规律。他说,或许我们可以先不追求完全明白‘为什么’,而是先学会‘怎么做’以及‘记录下做了什么和结果如何’。”

这番话,如同一道光,照进了思维的困局。文贵当即拍板:“好!便依此框架!不求全知,但求实用与可积累!编撰之事,由王待诏总筹,李教习、沈教习主笔‘算测’、‘原理’两部,陈匠师及刘匠头、老帆头等口述,由王待诏选派识文断字、兼通绘图之人记录、绘制‘匠作’一部。安东尼奥先生处,由通译协助,将其所知之炮术、几何要点,融入相应部分。”

任务分配下去,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李振泉试图撰写“测船速”一节,他本能地想引用《海岛算经》,却被王良温和而坚定地要求:“李教习,请直接用‘在船头投木片入水,计船尾经过木片之时间,以船身长度除以时间,即得船速’此类方式表述,公式可附于后,但首要让学员能看懂操作。”

沈拓为了写清楚“杠杆原理”,不得不用扁担、秤杆等日常之物举例,反复修改措辞,力求妇孺能懂。

最艰难的莫过于“匠作规范”。陈阿木对着画师,比划着榫卯的做法:“这里,要……要有一股巧劲,顺势而为……”画师听得云里雾水,画出来的图总是差了点意思。

最后,王良想出一个办法,他让陈阿木将一个榫卯的制作过程,分解为“选料—画线—开凿—修整—组装”五个大步骤,每个步骤再细化出几个关键动作和注意事项,用最直白的语言描述出来,再由画师配图。

例如“开凿”一步,就写明“凿刃与木纹呈三十度角,下凿需稳,先浅后深,忌用蛮力,以防木材劈裂”。

这个过程缓慢而琐碎,时常为了一个步骤的表述或一幅图的准确性反复争论、修改。

但在这种碰撞中,李振泉逐渐放下了士大夫的架子,开始思考如何让学问“有用”;陈阿木也开始尝试梳理自己从未言明的“经验”;沈拓则努力搭建着连接“现象”与“数理”的桥梁。

半个月后,一本用线装订、纸墨粗糙的《百工格物启蒙图说(初稿)》放在了文贵的案头。书不厚,图文并茂,语言浅白,虽然内容仅是沧海一粟,甚至有些部分显得稚嫩,但它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尝试——将经验转化为可传播的知识,将不同来源的技艺置于同一套话语体系下进行理解和交流。

文贵仔细翻阅着,看到用图画表示的如何用相似三角形测高,看到杠杆原理旁配着撬动巨石的示意图,看到分解开的燕尾榫制作步骤……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这便是火种。”他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对王良等人道,“将其刻印,先于学堂内试用,根据学员反馈,不断增补、修订。将来,这不仅是我月港学堂的教材,或可成为千万匠作子弟的启蒙之书!”

字里行间,格物致知的精神,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朴实方式,悄然萌发。

这薄薄的一册初稿,其意义,或许不亚于又一艘“镇海”号的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