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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明执政官 > 第242章 字里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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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报衙署的后院,新设的雕版坊里,灯火彻夜未熄。

老雕工赵师傅眯着眼,手里刻刀在梨木板上游走,木屑纷飞。他正在刻的是一幅复杂的图示——格物院提供的水力锻锤结构分解图。那密密麻麻的齿轮连杆,比他刻了一辈子的圣人像还要费神。

“师傅,这劳什子图,刻它作甚?”旁边打下手的徒弟揉着发酸的手腕抱怨,“又费工夫,又卖不上价。”

赵师傅头也不抬,刻刀稳稳地削下一片木屑:“叫你刻就刻,哪来这么多废话?费主编说了,这是陛下要刊印的,一个线条都不能错。”

徒弟撇撇嘴,刚要再说,却被外间突然传来的喧哗声打断。

“费宏!你给我出来!”

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赵师傅手一顿,刻刀在木板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他皱了皱眉,示意徒弟出去看看。

衙署前堂,费宏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青色官袍,平静地看着闯进来的几位官员。为首的是都察院的一位老御史,姓周,以耿直敢言着称,此刻正气得胡子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出的京报。

“费时卿!”周御史将京报重重拍在费宏面前的公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费宏目光扫过那份报纸,头版正是《宣府新炮显威,格物之功几何?》那篇。

“周老有何指教?”费宏语气平淡。

“指教?老夫指教不起!”周御史指着报纸上鲁胜、陈观的名字,“你将匠人之名,堂而皇之刊于报端,与国之勋臣并列,成何体统?!还有这‘哑火率’、‘锻打次数’,军国重器之秘,岂可公之于众?你此举,与资敌何异?!”

他身后的几个官员也纷纷附和:

“费主编,京报乃朝廷喉舌,当宣扬圣贤之道,教化百姓,岂能尽刊此等奇技淫巧?”

“那《实务选编》更是荒谬,竟将税则章程、匠作图谱刊行天下,若被奸人利用,如何是好?”

费宏静静听着,等他们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周老,诸位大人。下官请问,若无鲁胜等匠人呕心沥血,何来宣府新炮之威?将士用命固然可敬,然造器之人,其功便可泯灭否?”

他拿起报纸,指着上面的数据:“至于军国重器之秘…周老可知,佛郎机人舰炮之利,远胜于我?我等若仍固步自封,视技术为秘藏,他日海上相逢,靠何御敌?靠圣贤文章吗?”

“你…强词夺理!”周御史气得脸色发白。

费宏却不理会,继续道:“至于《实务选编》刊载税则匠谱,下官倒要请问,朝廷颁行新法,不使民知其详,如何推行?难道要靠胥吏上下其手,欺瞒百姓吗?让天下人知晓章程,正是为了杜绝贪腐,使新政畅通!”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掷地有声:“京报所载,一为彰陛下新政之效,二为启民智,三为督吏治。此乃陛下创立京报之本意!下官不过是遵旨行事罢了。”

“你…”周御史指着费宏,手指颤抖,却一时语塞。费宏抬出皇帝,他纵有满腔怒火,也不敢直接反驳圣意。

“周老若无他事,下官还要校勘下期稿件,恕不奉陪了。”费宏微微躬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周御史狠狠瞪了费宏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跟他同来的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也只得悻悻跟上。

前堂终于安静下来。费宏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一片。他知道,今日之事,绝非终点。京报这把刀越是锋利,盯着它、想要折断它的人就越多。

西苑精舍内,朱厚照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王岳小心翼翼地将都察院御史闯京报衙署的事情禀报完,垂手侍立一旁,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章,闻言笔尖一顿,朱砂在纸上洇开一小团红晕。他放下笔,拿起旁边那份惹祸的京报,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个费宏…”朱厚照忽然轻笑出声,“倒是块硬骨头。”

王岳忙道:“皇爷,周御史他们也是为国事操心,怕京报乱了规矩…”

“规矩?”朱厚照打断他,眼神锐利起来,“什么是规矩?朕的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费宏做得对,京报若只会歌功颂德,人云亦云,朕要它何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开始融化的积雪:“告诉费宏,让他放手去做。有人弹劾,让他直接把弹劾的奏章抄送一份给京报,择其‘可采之处’,刊发出来,让天下人都评评理。”

王岳心中一震,陛下这是…要借京报之力,反过来敲打那些言官啊!此计甚妙,却也甚是凶险。

“另外,”朱厚照沉吟片刻,“去查查,周御史这般激动,背后可有其他人?”

“奴婢明白。”王岳躬身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朱厚照独自站在窗前,目光深邃。京报引发的这场风波,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就是要用这白纸黑字,打破旧有的舆论壁垒,将新政的理念,强行灌输到这片古老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阻力越大,说明他做得越对。

几天后,新一期的京报再次发行。

这一次,头版下方不起眼的位置,多了一个小栏目,名为《读者诤言》。里面赫然摘录了几条对上一期京报的批评意见,虽然隐去了姓名官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一条正是周御史那日质问的翻版。

更绝的是,在每条批评下方,都附有简短的“编者按”,或引经据典,或摆出数据,逐一反驳,逻辑清晰,言辞犀利。

这一手,顿时在京城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茶楼里,人们争相传阅,议论纷纷。

“嘿!京报居然把骂自己的话都登出来了!还挨个怼了回去!够劲!”

“你看这反驳,句句在理啊!说匠人不能登报?没有匠人,你穿的衣、住的房哪来的?”

“费宏此人,真有胆色!这下看那些老爷们还怎么摆架子!”

都察院里,周御史看到这期报纸,气得当场摔了茶杯,却无可奈何。皇帝的态度已经明确,他若再纠缠,就是自取其辱了。

而京报衙署内,费宏看着各地反馈回来的信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京报经此一事,不仅没有被打压下去,反而声望更隆,真正在天下人心中,立起了一块“敢言”的招牌。

雪花渐渐融化,春寒料峭。但京报带来的这股新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吹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改变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思维与视野。字里行间,锋芒已露,再也无法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