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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明末改革 > 第20章 人心即是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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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好消息几乎没有。

就在朱由检调兵的旨意尚在驿道飞驰之际,驻防河南的何腾蛟所部,已不可避免地与南下的满清大军发生了接触。斥候的急报一次次确认:清军主力,确在向南运动。

面对几乎全是骑兵、来去如风的满蒙联军,何腾蛟这位久经战阵的老将,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与清醒。他深知,以自己麾下以步兵为主的军队,若在平原旷野寻求决战,无异于以己之短击敌之长,正中清军下怀。

他迅速做出针对性部署:

他将曹变蛟率领的一万顺天卫精锐,安置在南阳。此地是豫西南枢纽,既能屏障湖广,又能监视清军动向,防止其突然杀个回马枪,袭扰明军后方或西进湖广。

何腾蛟亲率核心主力——马祥麟、沈云英夫妇统带的一万白杆军,以及两万近卫营士卒,组成一支机动力和战斗力相对平衡的部队。

他们并不急于与清军接战,而是始终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稳稳地“吊”在清军主力的侧后方。

你加速,我也提速;你减速,我也缓行。

你想设伏偷袭?

我广派侦骑,步步为营,绝不给可乘之机。

你想分兵抄掠?

我严整阵型,随时可向任一方向做出反应。

何腾蛟的意图清晰而务实,堪称“老成谋国”:

简单来说,我就是你甩不掉的影子,一块嚼不烂、吞不下的牛皮糖。

你的战略目标是快速机动,直扑南方?

那我就用我的存在,迫使你无法彻底放开手脚,必须时时分心防备身后。你要渡淮河、渡长江?渡河部队最脆弱之时,便是我何腾蛟“半渡而击”、直捣你“七寸”的绝佳战机!你若不渡河,想在中原流窜,那我就紧紧跟着,压缩你的活动空间,让你无法肆意劫掠、从容休整,将你的闪电战拖入消耗战的泥潭。

何腾蛟用这种极具韧性的“尾随威慑”战术,在极端不利的野战环境下,为朝廷争取着宝贵的反应时间,也为潜在的决战,创造着可能的机会。

他将自己变成了一枚钉在清军后背上的“软钉子”,虽不致命,却让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如芒在背,不得不掂量这支始终跟在身后的明军主力,会在何时、何地,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你想回头一口吞掉我?

我何腾蛟麾下这四万大军,绝非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们是阵型严整、令行禁止的精锐步卒,火器充足,甲胄齐备,更配有数千骑兵护卫侧翼。结成堂堂之阵,固若金汤。你满清骑兵若敢掉头,与我在这中原腹地硬碰硬地决战,我求之不得!

但你若真敢停下来与我决战,那便正中我下怀。我早已通令河南周边诸军。届时,我将不再是孤军。开封、洛阳、襄阳等地的兵马将闻讯而动,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你面对的,将不再是四万步卒,而是整个河南战区的明军合力构成的铁壁合围!

我紧随于后,就是一座移动的堡垒,一个诱你出击的钓饵,更是一把悬在你后颈、逼你不断南行的无形利刃。前进,你将直面南直隶的江河险阻与更多明军;回头,则要撞上我的铜墙铁壁与即将合拢的包围网。

““建奴这十数万大军的粮草,究竟从何而来?”

何腾蛟的“尾随阳谋”看似无懈可击,但他很快察觉到了对手的反常。

清军统帅济尔哈朗与阿济格,非但没有因被尾随而焦躁,反而摆出了一副悠然姿态。他们行军不紧不慢,最终在光州、商城一带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南下,也绝口不提回头决战,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与何腾蛟的主力遥遥对峙,仿佛要在此地长久“驻扎”下去。

对方显然在刻意将他的主力,牢牢钉死在这片区域。

“嗯…………”

何腾蛟站在营中,目光扫过身后舆图上那条漫长而脆弱的生命线——从京师仓储调出的粮秣,经漕运转陆路至开封枢纽,再从开封一路南下,穿越可能并不安稳的州县,最终抵达他位于前线的大营。

这条补给线,随着他的步步紧跟敌军,已被拉得越来越长。

“建奴迟迟不动,莫非……打的是截断我大军粮道的主意?想不费一兵一卒,将我这几万精锐,活活困死、饿死在豫南?”

想到这里,何腾蛟自己却笑了。

那笑声里没有慌张,反而带着几分洞悉对手算盘后的讥诮与轻松。

“若真是如此……”

他捻着短须,“那这济尔哈朗,未免太小觑我大明的转运之能,也太高估了他那些乌合内应,在河南腹地袭扰官军粮道的本事了!”

然而,仅仅几天之后,何腾蛟脸上那抹洞悉一切的冷笑,便彻底凝固、消散了。

他派往周边州县采买粮食、以补充军需和减轻后方运输压力的军需官,带回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噩耗:大军驻扎的光州、商城一带,乃至邻近的固始、息县等地,市面上竟然几乎无粮可购!

在这个并无大范围天灾、虽有兵祸却未严重波及后方的时节,地方官仓或许尚有储备(且未必肯轻易出售),但民间存粮仿佛一夜之间蒸发殆尽,这绝对不正常。

马祥麟之妻、统率部分白杆军且心思细密的沈云英,面色凝重地匆匆闯入中军大帐,向何腾蛟紧急禀报:“部堂,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末将派人仔细查探,周围数县市面粮行皆告罄,乡间大户也多有推诿。要么,我们需远赴湖广筹粮,要么西去关中设法,否则……便只能完全仰仗陛下从京师、开封方向运来的那一条粮道了。”

何腾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手指重重按在摊开的地图上。

他大军现有存粮,尚可支撑三个月,这本是充足的。但整个豫南地区在非灾非荒的情况下出现这种“粮荒”,绝非偶然!

这意味着,他试图缩短补给线、就地补充的计划已然落空。更为严重的是,这暴露出一个可怕的事实:敌人对地方的控制和扰乱能力,远超他的预估。 他的粮道非但无法缩短,反而因为无法就地获得任何补充,变得更加漫长、脆弱且别无选择。

“不是买不到……”何腾蛟缓缓抬头,眼中寒光闪烁,“是有人不让卖,或者……早就被提前买空、囤积起来了。”

何腾蛟能有什么办法?杀人立威,以儆效尤?

可人家犯什么明面上的王法了?囤粮不售,算罪吗?

你要定他个 “通敌资贼” 的十恶不赦之罪?

证据呢?

你大明律法哪一条写了 “丰年存粮,不售于官,即为通匪”?

“大人,非是小民不肯卖粮,实在是今年收成本就寻常,家中老小也要糊口啊……”

乡绅耆老可以跪在堂前,涕泪横流,句句在理。

你大明朝,还能不许老百姓家里 “没有余粮” 了吗?

何腾蛟坐在帐中,望着案头空白的令签,笔杆几乎要捏碎。

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明明知道毒蛇就在眼前吐信,却找不到理由挥刀的憋屈。敌人在规则之内,用最“合法”的方式,卡住了大军的咽喉。

军粮告急的恐慌,正在营中无声蔓延,而这恐慌的源头,却披着一层“民情”、“法理”的护甲,让他这柄国之利刃,竟不知该斩向何处。

而且,最让何腾蛟七窍生烟、几欲吐血的,是对面清军大营的粮草,看上去竟比他的还要充足!

为何会如此?

答案既荒唐又现实:沿途乡绅大户的粮仓,被“抢”了呗。

只不过,抢粮的并非官军,而是那些“走投无路”、“迫于兵锋”的“良民”自己,或是“来去如风”的“流寇”。

粮食太多带不走?那自然是“不得已”留给“过路”的八旗大爷们“笑纳”了。

你大明律法,总不能逼着被“抢”了的苦主去死吧?

刀架脖子上了,打不过,跑总是可以的。

至于跑的时候,仓里的粮食实在带不走……那也“实属无奈”啊。

这够得上通敌砍头吗?

不够。

状纸可以写得字字血泪:建奴凶残,强取豪夺;小民羸弱,苟全性命。

至于粮食为何恰好囤在清军必经之路?为何抵抗如此“轻微”?为何清军总能精准找到粮仓?那都是“巧合”,是“建奴狡猾”,是“世事难料”。

何腾蛟面对的,不止是战场上的敌人,更是一套精心设计、钻透了律法空子和人心弱点的“合法”劫掠流程。

敌人在大明的国土上,用大明的“子民”做掩护,畅通无阻地夺取着本应属于他大军的给养。

这种明明被捅了刀子,却只能看着对方拿着“无罪证明”扬长而去的憋屈,比正面战败更令人窒息。

他的对手,不仅凶悍,而且聪明,更懂得如何利用这庞大帝国肌体上的每一处腐朽与缝隙。

这,便是立足本土作战的大明所必须承受的无奈与枷锁。

无论是前线督师如何腾蛟,还是坐镇中枢的当今天子朱由检,他们都不能,也绝不可以像深入敌境的满清一样,肆无忌惮地纵兵抢掠,烧杀屠戮。

因为脚下是自己的国土,眼前是自己的子民(至少名义上仍是)。你抢掠一空,杀得血流成河,痛快一时,但然后呢?战后你要回来安抚,要重建,要恢复生产,要重新赢得民心。届时,废墟是谁的废墟?饿殍是谁的饿殍?骂名又将由谁来背负?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若王师的行为与流寇无异,甚至更加酷烈,那么这江山社稷的“人心”根基,便从内部开始崩塌了。

你抢到的粮秣,可能远远无法弥补统治合法性的流失和战后重建的天文数字。而“屠戮百姓”、“与民争食”的恶名,却会牢牢刻在史书之上,让君王和将领百世难逃口诛笔伐。

这是一种深刻而讽刺的困境:入侵者可以轻装上阵,无所不用其极,以战养战;而防御者却要背负着家园、律法和道义的重重枷锁,在自己的土地上,进行一场处处受限的战争。

何腾蛟的粮道被扰、购粮无门,正是这种困境最直接的体现。敌人可以利用规则与人心的漏洞,而他却必须遵守规则,维护人心,哪怕这规则和人心正在变成勒紧自己脖颈的绞索。

然而,几天之后,当何腾蛟仍在军帐中为粮草之事眉头紧锁、一筹莫展之际,营门外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亲兵急步入帐禀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动容:“部堂……您、您快出去看看吧!”

何腾蛟疾步走出大帐,登上营门哨塔。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见惯生死、心硬如铁的统帅,瞬间怔在当场,鼻尖猛地一酸。

营寨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汇聚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脚上沾着泥泞——正是那些被乡绅老爷们鄙夷地称作 “泥腿子” 的人,是大明这片土地上,最沉默、也最坚韧的基石。

他们没有呼喊,只是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来。男人用肩膀扛着自家所剩不多的粮袋,妇女挎着装有杂粮的篮子,老人提着攒下的鸡蛋,孩童抱着几棵还沾着泥土的菜蔬……他们将扁担放下,将独轮车停稳,将怀中的簸箕、布袋、瓦罐,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明军营寨之外的土地上。

粮食多吗?不多。 每一点拿出来,可能都意味着他们自己家里要勒紧裤腰带,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要多掺些野菜,多挨几分饥饿。

但,百姓人多。 一个村子,十个村子,更多的村子……消息不知如何传开,这些最底层的升斗小民,用最朴实无华的行动,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他们没有长篇大论,没有精妙算计,只是将自家活命的口粮,分出了一部分,送到了“王师”的营前。

他们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丈,被推举出来。他走到营门前,并未下跪,只是深深一揖,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干涩的声音说道:

“军爷们是打鞑子的……俺们晓得。”

“家里……就这些了,别嫌弃。”

“吃饱了,才有力气……护着咱呐。”

何腾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涌的热流。

他翻身下马,郑重地走到那堆由无数微薄心意汇聚而成的“粮山”前,对着面前无数双真诚而带着期盼的眼睛,抱拳,深深一揖到底。

他什么慷慨激昂的话都没说。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