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草芥。
但他没得选!
“准备……”祖承训举起手。
百姓已经冲到护城河边。
这次日军学聪明了,让百姓背着土袋填河,人在后面躲得严严实实。
城头射下的箭矢大多落在空处,滚木礌石砸下去,死的也多是百姓。
“他妈的……”祖承训眼睛红了。
就在这时,日军阵中响起尖锐的号角。 填河的百姓突然向两侧散开——不,是被后面的日军用刀枪硬生生劈开的!
三条通道瞬间打开,日军战兵嚎叫着冲过护城河,几十架长梯同时架上城墙!
“来了!准备接战!”祖承训拔刀怒吼。
可这次不一样。
日军的冲锋前所未有的疯狂,前面的人中箭倒下,后面的人踩着尸体继续冲。
铁炮队在后面齐射,压制城头火力。
转眼间,十几处垛口同时出现倭寇的身影。
“顶住!都顶住!”祖承训砍翻一个刚露头的倭寇,可旁边又爬上来两个。
朝鲜兵彻底崩溃了,扔下武器就往城下跑。
明军步兵被分割成数段,各自为战。
最危险的是南门——那段城墙较矮,已经有二三十个倭寇站稳脚跟,正组成刀阵向两侧推进。
照这个速度,不用半个时辰,城门就得失守。
“将军!南门要丢了!”李宁满脸是血地冲过来。
祖承训看向城内。他的三千骑兵还剩两千七百人,一直没动。这是最后的家底。
“李宁。”
“在!”
“带一千五百骑兵,从北门出去。”
李宁一愣:“出去?城外全是倭寇……”
“绕到南面,冲他们的后背。”祖承训盯着他眼睛,“记住了,出去就别回头。能冲多狠冲多狠,把倭寇的阵型搅乱就行。”
“那将军您……”
“我带着剩下的人守城。”祖承训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丰臣秀吉看到了转机。
南门的日军已经站稳脚跟,正在扩大突破口。
城头的抵抗明显减弱,明军的旗帜倒下好几面。
他激动得站起来,手指紧紧抓着折凳扶手。
“快了……快了……”他喃喃自语。
只要打开城门,大军涌入,开城必破。
有了开城的粮草,部队就能继续北进,逼近平壤。
到时候李如松不得不决战,整个战局就能盘活。
“让本阵前移!”丰臣秀吉下令,“我要亲眼看着开城陷落。”
石田三成想要劝阻,但看到太阁眼中那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把话咽了回去。
大军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距离城墙只剩一里多地。
可就在这时,北边突然传来骚动。
一队明军骑兵——从北门冲出,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朝着南门外的日军后背冲去!
“什么?!”丰臣秀吉瞪大眼睛。
那队骑兵不过千余人,却冲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
马蹄敲打地面如同闷雷,马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南门外的日军正全力攻城,后背完全暴露,等发现时,骑兵已经到了百步之内!
“铁炮队!转向!”前线的加藤清正嘶声大吼。
来不及了。
骑兵像一柄烧红的刀切进牛油,瞬间撕开了日军的后阵。
马刀挥舞之处,血肉横飞。
攻城梯旁的日军被冲得七零八落,城头的压力顿时一轻。
“八嘎!”丰臣秀吉一拳砸在折凳扶手上,“哪里来的骑兵!为什么没人防备北门!”
石田三成脸色发白:“殿下,我军全力攻城,北面只留了少量警戒……”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队骑兵已经凿穿了南门外的日军,调转马头,又开始第二次冲锋。
而城头上,明军和剩余的朝鲜兵趁势反击,把登城的倭寇一个个砍翻推下。
突破口,正在迅速缩小。
丰臣秀吉眼睁睁看着大好局面被逆转,胸口一阵翻涌,剧烈咳嗽起来,这次竟咳出了血丝。
“殿下!”侍从惊呼。
“闭嘴……”丰臣秀吉用袖子擦去嘴角血迹,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战场。
骑兵的冲锋虽然勇猛,但人数毕竟太少。
在最初的混乱后,日军开始组织反击。铁炮队调转枪口,弓箭手齐射,骑兵的冲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断有人落马。
可就是这支骑兵,硬生生把攻城的节奏打乱了。
南门的日军不得不分兵应付背后,攻城力度大减。
城头的守军抓住机会,把残余的倭寇清理干净,重新控制了垛口。
夕阳西斜时,日军的进攻终于停了。
不是主动停止,是实在攻不动了。
城墙下堆满了尸体,护城河的水染成了暗红色。
城头虽然残破,但明军的旗帜依然飘扬。
传令兵跪在丰臣秀吉面前,声音颤抖:“殿下……加藤将军请示,是否继续……”
丰臣秀吉看着远处那面千疮百孔却依然不倒的城墙,很久没有说话。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具枯槁的骨架。
“撤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收兵回营。”
“殿下,那明天……”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丰臣秀吉闭上眼睛,“让将士们……先吃口饭。”
金色的马印开始向后移动。
日军像退潮般撤离战场,留下满地尸骸和折断的兵器。
他们退得很慢,很狼狈,但至少,今夜还能退回营地,还能生火做饭,还能裹着毯子睡一觉。
至于明天——谁知道呢。
城头上,祖承训看着退去的日军,一屁股坐在血泊里。
李宁带着骑兵从北门回来了,出去一千五,回来不到九百,人人带伤。
“值了。”李宁咧开干裂的嘴唇,“倭寇至少死了三四千。”
祖承训没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吴惟忠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左臂简单包扎着,还在渗血。
“守住了。”吴惟忠说。
“嗯,守住了。”祖承训望向南边,日军大营的方向升起缕缕炊烟,“但丰臣秀吉没走远。明天还会来。”
“来就来。”吴惟忠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老子还能杀。”
祖承训笑了笑,撑着刀站起来。城墙上下,幸存下来的将士们开始搬运尸体、救治伤员。
哭声、呻吟声、还有劫后余生的喘息声混在一起,在这血色黄昏里格外刺耳。
他走到垛口边,望向更远的南方。平壤来的援兵应该快到了。
只要再撑两天,只要李如松的大军一到,这场仗,就有盼头了。
夜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祖承训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下城墙。
明天,又是玩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