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的手还贴在蛋壳上，指尖残留的暖意像一簇火苗，顺着血脉往心口爬。幽瞳的尾巴搭在他腕上，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可那一点温热却压得他呼吸一滞。
他没动。
不是不想，是不能。左肩的剑伤还在流血，血顺着胳膊滴到白玉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暗红小点。幻天塔第三层刚开，阵法余波未散，七道封印锁链虽已崩解，可空气中仍浮动着微弱的排斥力，像是提醒他——这地方本不该由一个被混沌沾染的人踏足。
他缓缓收回手，蛋壳上的裂纹又蔓延了一分，七彩光晕微微跳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你先歇着。”他低声道，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话落，他撑地起身，膝盖一软，差点跪回去。雷脉里的黑纹还在蠕动，像有东西在经络里啃噬。他咬牙，把幽陨剑拄在地上，借力站稳。
幽瞳从蛋边跳下，落地无声，毛茸茸的狐耳轻轻抖了抖。她没说话，只是蹭到他脚边，尾巴尖卷住他垂下的衣角，轻轻一拉。
他知道她在提醒他——外面还有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滴血的手，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块焦黑的金属碎片，是上次铁无锋替他重铸幽陨剑时，从锤头上剥落的残渣。当时没在意，只当是锻造时沾上的杂质。
可现在，他指尖一颤。
这血……还能用一次。
他蹲下身，把碎片放在阵台边缘一道浅槽里，然后用还在流血的中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符纹。不是启塔咒，也不是净灵诀，而是塔第三层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小阵——物质回溯阵。刚开启时他扫了一眼，没想这么快就用上。
血符落下，阵纹微亮。
碎片忽然震了一下，表面浮起一层灰雾，紧接着，影像浮现——八柄重锤并列悬空，锤柄接缝处，有极细的刻痕，缩到最小也清晰可见：夜家徽记。不是现在的样式，是三十年前的旧纹，龙头低首，尾绕剑锋，专用于宗匠级铸师的信物。
更往下，影像一闪，出现一行小字：承业遗物，子继。
夜澜瞳孔一缩。
铁承业……铁无锋的父亲。夜家首席铸剑师，三十年前叛逃，据说是带走了半部《器神典》，从此杳无音信。夜家对外宣称其投敌，可从无实证。
而眼前这徽记，不是刻的，是嵌的。用的是一种早已失传的“熔心接骨”工艺，只有父子传承的匠人才会用。
他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
铁无锋知道吗？他知道这锤子上藏着夜家的旧印？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呜——”
一声低沉的嗡鸣从他掌心传来。回溯阵自动熄灭，碎片变冷，像块普通废铁。
夜澜缓缓起身，把碎片收进袖中。肩上的血还在流，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走。”他对幽瞳说。
幽瞳抬头看他一眼，耳朵微微后压，尾巴倏地绷直。她闻到了——铁锈味混着一丝极淡的谎言气息，是从刚才那影像里透出来的。
她没打喷嚏，只是轻轻跃上他肩头，爪子收着，没抓破他的衣料。
外面是夜澜临时设下的炼器静室，位于山腹深处，四壁嵌着导灵石，地面铺着耐火岩板。铁无锋就站在中央，背对着他们，双手正机械地敲打一柄未完成的战锤。锤头通体暗红，每一次落下，都带着沉闷的震响，像是在发泄什么。
他没回头，也没停手。
“回来了。”他嗓音沙哑，像砂纸磨铁，“蛋……孵出来了？”
“嗯。”夜澜走到三步外站定，没靠近。
铁无锋的锤子顿了一下，随即继续砸下。火星四溅，可那双机械义眼却在微微发烫，瞳孔温度从常温一路升到赤红边缘。
夜澜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是他在塔内刚画的显影符，专破隐匿之术。他没说话，抬手一甩，符纸直飞而出，贴在铁无锋身后最长的那柄寒铁重锤上。
“嗤——”
符纸瞬间烧穿，锤柄上的徽记完整浮现，龙头低首，尾绕剑锋，与回溯阵中的影像一模一样。
铁无锋的锤子终于停了。
他缓缓转身，义眼红光闪烁，喉咙里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咯吱声，像是齿轮卡住。
“你……查我？”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是查你。”夜澜盯着他，“我是查这锤子。它上面有夜家旧徽，熔心接骨工艺，签署人是铁承业。你父亲。”
铁无锋的右手猛地攥紧锤柄，指节发出“咔”的一声响。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低声说：“别问了。”
“为什么别问？”夜澜往前一步，“你为我铸剑，陪我三年，从不提过去。现在我告诉你——我刚用血开了幻天塔第三层，看见了你父亲的名字。这锤子不是武器，是信物。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不是谁的人！”铁无锋突然吼出一句，声音炸得整个静室嗡鸣。他双臂一震，背后八柄重锤齐齐浮空，寒冰、烈焰、雷罡、重岩……八种属性灵力交织成网，疯狂旋转，形成一股自毁式震荡波。
幽瞳瞬间弓身，尾巴炸起，就要空间跳跃拦他。
可就在她跃起的刹那，一道锤影横扫而过，震波将她狠狠弹开，撞在岩壁上，闷哼一声。
夜澜瞳孔一缩，左手雷脉强行催动，幽陨剑一震，剑尖直指天穹。刹那间，乌云聚顶，一道渡劫雷云自虚空中浮现，雷光如蛇，缠绕而下。
他没去攻铁无锋，而是将雷云引向震荡波中心，硬生生把那股暴走的力道导入空中。
“轰——！”
雷爆炸开，气浪掀翻四周石板，可地面总算没塌。
可铁无锋没停。
他双眼赤红，像是彻底失控，八柄重锤在空中盘旋一圈，猛然调转方向，齐齐轰向地面同一点。
“给我——开！！！”
八锤齐落。
大地崩裂，蛛网状的裂缝瞬间蔓延数十丈，岩层崩塌，露出下方一道石阶，通向地底。
夜澜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这一锤，不是攻击，是揭露。
他一步步走过去，踏进裂缝，顺着石阶往下。幽瞳一瘸一拐地跟上，尾巴紧紧缠住他手腕。
密室不大，四壁刻满镇压符文，中央摆着一张石案。案上，一卷黄绢静静躺着，边角泛黑，像是被火燎过，可字迹仍清晰可辨。
《夜家与幽冥殿资源互换协议》。
签署人：夜鸿煊、铁承业。
夜澜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两个名字，指尖发凉。
他没问铁无锋是不是知情。
也没回头看他是不是跟下来了。
他只是把黄绢卷起，塞进袖中，然后转身，拾级而上。
风从地底吹上来，带着铁锈和陈年墨迹的气息。
静室里，八柄重锤静静躺在裂痕中央，锤面映着幽光，像八面沉默的证词。
铁无锋站在原地，背对着出口，肩膀微微发抖。他没说话，也没动，只是右手无意识地重复着敲打动作，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修一把永远坏掉的锤。
幽瞳跃上夜澜肩头，尾巴轻轻卷住他手腕。
她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等——等他做出选择：是继续信任，还是亲手斩断最后一丝温情。
他脚步未停。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
“你父亲……为什么签这份协议？”
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可他知道，铁无锋听得到。
背后，敲打声戛然而止。
铁无锋缓缓转过身，义眼红光闪烁，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夜澜没回头。
他只是抬起手，摸了摸肩上幽瞳的耳朵，然后推门而出。
门外，天光微亮。
风卷着灰烬，从山脊上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