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韩文踏着廊下的碎影,掀帘进了内阁值房时,李东阳正临窗翻看着陕西布政使送来的秋汛塘报。
案头的茶盏还冒着热气,茶香混着窗外飘进的桂花香,倒冲淡了几分朝堂上的焦灼气。
“宾之兄,”韩文将手里的奏匣往案上一放,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郁,“李衡中的事,你听说了?”
李东阳放下塘报,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点了点,抬眼看向韩文:“陛下的旨意刚到没多久,都察院那边怕是已经炸开锅了。”
李东阳顿了顿,从奏匣里抽出那份被朱厚照掷过的弹劾副本,“这李衡中也是书呆子气,赈灾要是真按《大明律》一条条来,那几州的流民,怕是等不到小米粥就得饿毙一半。”
韩文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接过副本翻了两页,眉头皱得更紧:“可他毕竟是言官,弹劾的又是‘擅变赈法’的罪名。
张小侯爷那‘工分’的法子,听着是活络,可细究起来,确实不合祖制——让灾民靠力气换吃食,传出去总有人说三道四。”
“说三道四?”李东阳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比之让他们躺在粥厂等死,哪个更合民心?韩文兄,你掌了这些年户部,还不清楚赈灾的难处?”
李东阳将张锐轩送来的那份赈灾简报推过去,“你瞧瞧这个,筑棚多少间,连灾民每日的工分能换多少杂粮都写得明明白白,老夫看着还行。”
李东阳其实心里也暗自感叹,张锐轩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做事对人性的把握,真的是一言难尽。此子绝对不能成为掌握刀把子的人,否则天下无人能制。
韩文翻看着简报,手指在“结余款项将按劳分赏”那行字上停住:“这小子,倒会笼络人心。”
“不是笼络,是实在。”李东阳放下茶盏,语气沉了几分,“陛下虽爱玩,心里却亮堂得很。李衡中罚俸事小,要紧的是这道旨意的意思——往后赈灾,怕不是只盯着《大明律》的条文了。”
李东阳望向窗外飘落的桂花,“宾之兄,这天下的法度,终究是要跟着百姓的肚子走的。”
韩文沉默片刻,将简报合上放回奏匣,起身时叹了口气:“罢了,看来是我多虑了。只是……都察院那边,怕是还得咱们从中调停调停,别让这桩事闹得太大。”
李东阳点头:“调停是自然。不过也得让那些言官们看看,什么叫‘实干’,什么叫‘空谈’。”
李东阳也是对大明的言官很感冒的,大明的言官就是一根搅屎棍,自己不想成事,不能成事,可是也不想让别人成事。
李东阳接着说道:“让通州知州再递份详报来,老夫倒要看看,这‘工分’的法子,有什么奇妙之力。”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将那份赈灾简报上的墨迹映得格外清晰。
九月初皇后夏氏诞下一个男婴,就是后来皇嫡长子朱载垣。朱厚照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弟弟没有取名字,找了李东阳商讨一阵决定取名字为朱厚熹,封为陕王,就藩陕州。
当然,朱厚熹现在太小了,还不具备就藩条件,不过已经开始修建陕王府了。
从八里桥的灾民中迁徙了一万户去陕州修建王府。
皇长子降生,张锐轩从天津远洋捕捞公司调拨三千个2号鱼松肉罐头给灾民粥内加餐。一个2号鱼松肉罐头一斤鱼肉松一斤炒面,一百个小区平均每个小区30个。
粥棚前的队伍比往日松动些,毕竟加餐的消息早传开了,灾民们攥着手里磨得发亮的木碗,眼里都攒着点说不清的盼头。
轮到王二柱时,盯着伙夫舀进碗里的粥,喉头忍不住滚了滚——粥厂有个传言,张小侯爷会施法,这个粥看着稠喝的饱,可是不顶饿。
很多壮汉都顶不住,乖乖的去芦苇荡割芦苇,割一天芦苇还需要过秤达标才给计工分。当然这些灾民也不知道工分有什么用。
不过出工了可以获得一个蒸红薯或者几个蒸土豆,差不多一斤左右,后来这些人挑来挑去,就干脆改为蒸土豆泥或者红薯泥,直接打格子,一人一块。
今天竟浮着层细碎的肉绒,混着炒面的香气直往鼻尖钻。
王二柱端着碗找了个角落蹲下,先用舌尖舔了舔,咸香混着米香在舌尖炸开,那是实打实的肉味!
旁边的老陈头已经呼噜噜喝了大半碗,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嘴角还沾着点肉渣,喃喃道:“是肉……真的是肉……”
“张扒皮这是转性了?不用红薯藤糊弄我们了。”有人低低骂了句,手里的碗却攥得更紧。
“你们知道什么,这是我听隔壁巡逻的士兵说了,皇长子降生了,陛下说要庆祝一下,可是,现在又是国丧期间,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知道了,原来是陛下要体恤我们,这个小侯爷才不得不如此!”另外一个灾民自信满满说道。
“兴许是,小侯爷想要积福,你们别忘了,他夫人也快要生了。”蹲在最边上的赵老栓忽然开口,手里的木碗转了两圈,指腹摩挲着碗沿的豁口。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喝粥的人都停了筷子,眼神里多了几分琢磨。
王二柱想起前几日见过的那位少夫人——隔着老远瞧着,一身素色衣裙,却掩不住隆起的肚子,身边跟着两个体面的仆妇,说是来粥棚查看情形。
当时还纳闷,这金贵身子怎么敢往灾民堆里扎,现在想来,怕是小侯爷疼人,想给未出世的孩子积点德。
“要我说啊,不管是陛下的恩,还是小侯爷自己想积福,有肉吃总是好的。”老陈头又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得厉害,“前儿个我那小孙子发高热,还是棚里的医官给了两副药,说是小侯爷那边拨下来的药材。那会儿我就琢磨,这‘张扒皮’的名声,怕是传错了。”
“传错?”有人冷笑,“他让咱们割芦苇过秤,少一斤都要减工分,这不是扒皮是什么?还有甲区王老栓那条船往芦苇里面加水被发现被打了三十鞭子。”
话虽硬气,却把碗往嘴边凑得更近了,连碗边的肉渣都舔得干干净净。
灾民干活也是有很多造假手段,张锐轩一开始不说,都是等他们做完了又让他们拆了重建,工分自然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