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轩望着父亲紧锁的眉头,声音比寻常沉了几分:“爹,有些事情不是我们退让就能成的。
这根本不是退不退的事!咱们跟江南士绅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从永平炼焦炼铁开始到粮食,再到棉布,哪一样没跟他们拼过杀过?
他们占着江南富庶地,握着产业布局优势,如果不能打破他们垄断,大明能有什么出路。”
张和龄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疲惫:“儿子呀!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知道江南士绅垄断的根有多深?把他们逼急了,咱们就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了。”
内阁值房内
李东阳听完传旨太监的话,先抬手示意人退下,才缓缓开口:“陛下这步棋,走得太急了。”
李东阳将目光转向案上摊开的两淮盐务舆图,“张锐轩是有些歪招,也处理过一些事,可盐务不一样,两淮盐商上连着江南士绅和官场,下面是江南和湖广几个省得亿兆黎民百姓,百姓无盐可食非要出大乱子不可。”
杨廷和此刻却也皱着眉没接话,只把那道口风旨意反复看了两遍,末了重重搁在桌上:“何止是急。张锐轩跟江南士绅本就势同水火,现在让他去查盐务,这不等于把刀递到他手里,逼着他跟那些人拼命?”
杨廷和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陛下是觉得朝堂上的风波还不够大?”杨廷和也知道自己这个学生不同于其他人,胆子非常大,通常不按常理出牌。
杨廷和说道:“不如先见见张锐轩,听听他准备如何整顿,实在不行就封爻了这道旨意。”
杨廷和也对两淮盐务不满,可是不满归不满,终究是没有去动手,杨廷和是四川人,四川云南和贵州都是自贡井盐的基本盘。和两淮盐场没有什么牵扯。
一直没吭声的徐文渊忽然放下茶盏,指节敲了敲案角:“二位大人只看到了险,却没瞧见陛下的心思。”
徐文渊抬眼看向两人,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盐务只是一个影子,陛下真正不满的是江南抗税,这几个年江南士绅上缴朝廷的越来越少,这是要敲打一番江南士绅。”
李东阳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恍然,随即又覆上一层忧虑:“徐大人这话点透了关节,可敲打归敲打,用张锐轩这把‘快刀’,怕是要把皮肉都割下来。”
李东阳指着舆图上两淮盐场连通江南各州府的红线,“盐价一乱,江南的米价、布价都会跟着涨,到时候百姓怨声载道。
弹劾的折子先不说,那些士绅要是借着‘为民请命’的由头闹起来,咱们内阁夹在中间……。”
李东阳也不是不知道两淮盐务需要改变,只是害怕张锐轩这个生瓜蛋子搅的收不了场。
西苑豹房内
朱厚照将手中的盐务账册重重拍在案上,玄狐皮软榻的暖意也压不住他语气里的沉郁,殿内龙涎香的烟气仿佛都凝了几分。
“诸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今日也不必绕弯子——两淮盐课,连年亏空,今年更是只收上来三成!再这么下去,明年是不是还要朕的内帑来补贴。”
话音未落,李东阳便扶着案几起身,花白胡须随着动作轻颤,目光扫过账册上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语气恳切却坚定:“陛下,臣有一议。
两淮盐务积弊已深,然而盐务涉及民生,不可轻动,当有轻重缓急,当分‘惩首恶’与‘稳民生’两步走。
先派御史清查扬州、苏州的盐商账簿,锁定那几家垄断盐引、偷税漏税的首恶,抄没家产充入国库,既补亏空,也能杀鸡儆猴。
然后,由户部重新核定盐价,规定每斤不得超过十八文,再派清廉京官接管盐道,斩断官员与士绅的勾结,如此方能在除弊的同时,不扰百姓生计。”
这是几个大臣商量好的,不能有由着陛下的性子了,要是由着朱厚照和张锐轩两个人来,非要出大乱子不可。
“李大人所言极是!”杨廷和立刻起身附议,手指点向账册上标记的“扬州盐商”条目,“臣也认为此计周全。去年湖广盐荒,便是因盐商囤盐抬价而起,若先稳盐价、再惩首恶,便能避免重蹈覆辙。
臣保举陕北巡抚王恕,王恕有干才,这几年在陕北主持修水窖,成绩斐然,精通俗务,陕北粮食产量大增。”
一直沉默的徐文渊也缓缓颔首,放下手中茶盏:“臣附议李大人之策。
盐务的根结,在于‘垄断’与‘勾结’,李大人这两步棋,既斩了垄断的头,又断了勾结的线。
尤其重新核定盐价这一条,百姓能吃到平价盐,自然会站在朝廷这边,就算有士绅想煽风点火,也掀不起大浪。”
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也是下跪附议。
朱厚照指尖依旧摩挲着案边的白玉镇纸,目光扫过阶下齐整附议的众人时,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殿内龙涎香的烟气仿佛都随着朱厚照的沉默沉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时候。
朱厚照缓缓直起身,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诸位爱卿起来吧!诸位爱卿老成持重的心思,朕明白。不过朕的心思各位却未必能够明白。”
朱厚照抬手打断再要开口的李东阳,目光径直落在张锐轩身上,声音陡然清晰几分:“张卿说说你的想法。”朱厚照对张锐轩还是寄予厚望。
张锐轩也是缓缓起身声说道:“陛下,臣以为,眼下还不宜去两淮巡盐,整理两淮盐务就如同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两淮盐场是江南士绅的根本所在,如今仓促之间即便是去了,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李东阳等人听到张锐轩之言,一个个大感意外,这个小子,不是一向勇猛精进的吗?这次怎么就退缩了。
朱厚照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给了你几天时间,就给朕这么一个结果。
张锐轩接着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臣建议立刻启动长芦盐场和河东盐场的扩产计划,将这两个盐场扩产到盖过两淮盐场,再来整顿两淮盐务,方可有备无患。”张锐轩不打准备之仗,手里有盐才能和这些盐商掰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