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提着食盒,踩着潮湿的石板路往里走,牢房里的霉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崔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走到最里头一间牢房前,牢卒打开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巨响,惊得里面蜷缩的人影猛地抬头。
那便是崔秀的爹爹崔家豪。不过几个月未见,已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头发花白凌乱,囚服上沾着尘土与污渍,脸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还透着几分不甘。
见是崔秀,崔家豪浑浊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挣扎着扑到崔秀身前,双手抓住崔秀肩膀:“秀儿!你怎么来了?”
崔秀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屁股着地瞬间,惨叫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爬了起来,双腿跪在崔家豪身前嗑了三个响头,崔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磕头。
崔秀接着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将食盒放在地上,颤抖着打开。
第一层是四道凉菜都是张锐轩准备扬州城特色凉菜。崔秀咬着唇,又掀开第二层,四道热菜还带着余温:糖醋鲤鱼,红烧肉,还有一只烧鸡,一个炒牛肉,还有一壶酒。
崔家豪看到烧鸡和酒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上了秋决名单。
看到刚刚女儿惨叫,更是揪心的痛,小侯爷也太无情吧!自己还没有死,就对自己女儿下手。
崔家豪收敛心神问道:“他欺负你了!怎么回事?跟爹爹说说。”
崔秀哭哭啼啼说道:“二叔说……,二叔说,如今只有小侯爷能救爹爹,可是……,可是,小侯爷他不同意,女儿顶撞了几句,就被执行家法了。”
崔家豪望着女儿哭红的双眼,又瞥见她起身时下意识蹙眉、走路微微发颤的模样,心底那点不甘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疼取代,崔家豪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傻孩子,别听你二叔的,你二叔没安好心。”
崔家豪伸手,粗糙的掌心抚过崔秀散乱的发丝,动作带着最后的温柔:“爹勾结倭寇,刺杀小侯爷,本就是十恶不赦的罪,陛下御笔勾决,谁也改不了。
你二叔那是包藏祸心,当我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傻孩子,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崔秀哭得更凶,趴在崔家豪膝头哽咽:“可是李家他们不也做了,他们只流放……爹,我们崔家也赔了银子,我也……我也嫁给他做妾了,为什么偏偏要你死?”
“因为,爹一步走错了,错信了一个人。”崔家豪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呛得咳嗽不止,眼底却泛起红光,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陆家那个小子呢?他如何?”
崔秀犹豫一下说道:“听说也上了秋决名单?”
崔家豪听到陆明远也上了秋决名单突然哈哈大笑,喃喃自语道:“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心里还有一丝那么释然。
崔家豪放下酒碗,撕下一只鸡腿塞进崔秀手里:“乖女儿,你也吃点东西,别饿着自己了。
爹走了以后,你别再想着报仇,也别再顶撞张锐轩,守好本分,能活下去就好。
你娘和妹妹……若有机会,想办法给她们谋条生路,别让她们在教坊司蹉跎一辈子。
还有你弟弟,想办法给他递个话,让他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崔家豪最担心还是儿子吃不了辽东边疆的苦,如今大明势力扩展到了东辽河源头,那里比原来沈阳中卫更北,气候更冷。
救钟氏?翠玉?崔秀有些犹豫了,不过想到弟弟文山,崔秀坚定的点点头,文山是一定要救的。
崔家豪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目光望向牢房外昏暗的光,语气中又几分怅然:“罢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能再见女儿一面,吃顿女儿带来的饭,爹也知足了。”
崔家豪突然想到什么,撕下一块内衣,咬破手指写下一封血书,递给崔秀,把这个交给小侯爷吧!
崔秀想要打开来一观,崔家豪制止了崔秀说道:“你别看了,直接给小侯爷,成与不成都和你没有关系。”
牢房的另外一边,陆明远嚎啕大哭,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指着妻子大骂:“你是不是没有使钱,你这是在报复我。”
陆明远暴起双手掐住妻子脖子,怒吼道:“那是我的钱。”陆明远入狱之前将太湖十二钨堡大部分钱都藏起来,只告诉了妻子藏在哪里。
狱卒看到陆明远妻子脸色被掐成猪肝色,“砰!砰!砰!”粗实的木棍带着风声砸在陆明远背上,力道之大让陆明远闷哼一声,掐着妻子脖颈的手却没松,反而收得更紧:“那是我陆家攒了三代的银子!你个毒妇!是不是私藏起来给你娘家了?想让我死了干净!”
陆明远的妻子脸色涨得发紫,舌头都快吐出来,双手胡乱抓挠着,指甲抠在陆明远胳膊上划出几道血痕,却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眼里满是绝望的哀求。
“住手!还敢行凶!”狱卒见陆明远如此冥顽不灵,怒骂着又是几棍,木棍砸在皮肉上的闷响隔着几间牢房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明远本就被牢狱折磨得虚弱,这几下重击让眼前发黑,喉头涌上腥甜,攥着的手终于松了劲,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陆明远夫人猛地挣脱出来,脖颈上青紫的指印触目惊心。
顾不上揉一揉火辣辣的脖颈,也顾不上擦拭满脸的泪水与鼻涕,连滚带爬地朝着牢门外冲去,裙摆被地上的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嘴里还含糊地哭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崔秀出了牢房看到陆明远夫人跌跌撞撞的冲出牢房而去,哪有以前陆家长门媳妇的风采。
不禁的倍感凄凉,曾经风光无限的扬州六大盐商,没有想到都落得如此下场。
崔秀上了马车,看见张锐轩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犹豫一下,还是趴在张锐轩腿上。
张锐轩也没有睁开眼睛,喊了一声,金岩扬起马鞭,车轮再次向盐政衙门方向而去。
张锐轩还是没有睁开:“明天法场去不去?”
崔秀犹豫一下说道:“不去了!”崔秀不想再用这么羞人的姿势。
张锐轩冲着金岩说道:“明天派一个人去去给崔家钰传话,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他已经得的够多了,善后就得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