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粒扑来,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云苏微的斗篷被吹得猎猎作响,她几乎是从顶棚跃下的,绣鞋碾过积雪时发出脆响,发间珠钗撞得叮当——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这样慌。
小柱子被药童抱在怀里,小脸白得像浸了水的纸,抽搐的手指死死抠住药童的衣襟,嘴角的血沫子顺着下巴滴在雪地上,很快洇成暗红的星子。
云苏微跪坐在雪地里,指尖按上孩子的人中,又探向脖颈动脉——跳得像擂鼓,却弱得几乎要散。
拿温水!
棉帕!她的声音发颤,从前给濒死患者开胸时都没这么抖过。
离玄烬的大氅随后罩下来,裹住她和孩子,他蹲在旁边,指节抵着小柱子的后颈帮她固定位置,我让陈骁去取药箱。
许怀安提着药箱撞开人群挤进来时,额角还挂着汗:王妃,我来——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盯着小柱子泛青的唇瓣和涣散的瞳孔,指尖抖着翻开孩子的眼皮,这不是普通的毒发......他扯过云苏微的手按在孩子腕间,脉如乱丝,带弦滑,像......像有东西在血管里爬。
云苏微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摸出银针在小柱子指尖扎了个血珠,凑到鼻尖闻——有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混着丝甜腥。避瘟草。她突然想起前日在药渣里筛出的碎叶,怀安,前日那批苏命丸的药渣呢?
许怀安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烘干的药渣。
云苏微捏起一小撮放在掌心,系统的蓝光在视网膜上闪过,显微镜投影瞬间展开——深褐色的药粉里,几粒半透明的孢子正蠕动着,表面的棘突像极小的鱼钩。
她的呼吸陡然一滞。
这是......许怀安凑近看,声音陡然变哑,和您三年前给我看的玄悲大师赠的药引样本......
云苏微的指尖猛地一颤,药渣簌簌落回油纸包。
三年前她初入慈恩寺求药经,玄悲大师赠她半块玉匣,匣中封存着避瘟草的孢子样本,说是普度众生的药佛之种。
此刻系统弹出的比对结果在眼前闪烁:相似度97.3%。
他教我识百草,却把毒种埋进了根脉。她的声音轻得像雪片,可离玄烬听得清楚,他按在她后颈的手骤然收紧。
小柱子的抽搐突然加剧,最后一声呜咽卡在喉咙里,瞳孔彻底散成灰白。
云苏微闭了闭眼,将孩子的眼皮轻轻合上,站起身时斗篷滑落在地,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上个月她在疫区给试药的小阿豆系的,如今阿豆的烧早退了,小柱子却......
明日破晓,去慈恩寺外的药材转运点。她转头看向离玄烬,眼底的冷意冻得雪粒都凝住,我要知道,这些孢子是怎么混进避瘟草里的。
第二日晨雾未散,云苏微带陈骁的亲卫队突袭了转运点。
守夜的仆妇陈氏正蹲在灶前添柴,见刀刃明晃晃的围过来,手里的火钳掉在地上。
她跪行两步抱住云苏微的绣鞋,额头磕得血水四溅:王妃饶命!
奴婢就管个火头,真不知药里有毒——
每月初七的黑衣人。云苏微蹲下来,指尖捏住她后颈的软肉,他们送来的肥料,到底是什么?
陈氏的脸瞬间煞白,喉结动了动:是......是寺里送来的养药粉,说能让避瘟草长得旺......她突然抓住云苏微的手腕往院后指,后山那片地不许碰,奴婢有次拾柴溜过去,那土......那土是红的!
云苏微顺着她手指望去,后山的雾里果然泛着诡异的暗红。
她蹲下身抓了把脚边的土,系统的分析弹窗立刻跳出:汞含量超标37倍,伴生神经毒素真菌。
封锁这里。她把土样收进系统仓库,转头对陈骁道,所有仆役押去军营,分开审。
慈恩寺的晨钟撞响时,云苏微站在大雄宝殿外。
玄悲方丈的袈裟扫过青石板,他合掌行礼:七王妃今日来,可是为那桩小事?
小事?云苏微笑了,昨日有个孩子,吃了掺避瘟草的苏命丸,血都吐在雪地里。
大师的药佛,可是要用孩子的血来渡?
玄悲的手指在佛珠上顿住,眼尾的皱纹更深了:老衲不知王妃在说什么。
那便问您的小沙弥。云苏微转身招了招手,明觉抱着经匣从偏殿跑出来,见着她立刻低头行礼,明觉,可记得上月十五你替我取的《本草密录》?
明觉点头,耳尖泛红——那是他第一次替女客取书,紧张得撞翻了香案。
云苏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银针地扎进合谷穴。
少年吃痛要缩手,却被她扣得死紧。
系统的情绪监测条在眼前跳动,她盯着明觉颤抖的睫毛:地宫的密道,你可知道?
明觉的瞳孔骤缩,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沁出细汗。
系统红光地亮起,谎言确认。
那你袖口的青苔。云苏微捏起他僧袍的袖口,深绿的苔痕还沾着湿泥,慈恩寺前殿每日打扫,后殿的青石板三年才长一层苔,你这袖口......她指尖划过他腕间的红痕,怕不是在地道里爬了半夜?
明觉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是方丈说的,地宫是佛前净地,不许外人进......
夜漏三更,许怀安的密报被塞进云苏微的窗缝。
香烛订单的暗码,指向寺后悬崖下的废矿道。他站在檐下,声音压得极低,陈骁带了二十个暗卫守外围,王妃......
我知道。云苏微把密报塞进系统仓库,摸出腰间的银针囊,你留在军营,万一我没回来......
王妃不会有事。许怀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传来,您前日说系统能投影《灵枢》图,那矿道的机关......
云苏微拍了拍他手背:我信它。
矿道的入口藏在崖壁的老松后,云苏微打着火折子钻进去时,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走了十步,脚边突然一响,她本能地往旁一滚,一支毒箭地擦着鬓角钉进石壁,箭头泛着幽蓝。
系统的蓝光适时在眼前展开,《灵枢·经别》的图谱浮现在空气中,十二经络的走向与矿道的石缝完美重合。
她顺着手太阴肺经的路线挪步,又避开了三处陷坑。
越往里走,腐臭越重,混着股煮药的苦香。
石室的门是半开的。
云苏微推开门的瞬间,胃里一阵翻涌。
墙上密密麻麻刻着名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十字架。
屋子中央支着口大铁锅,墨绿色的药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腥气里裹着铁锈味。
铁链拖地的声响从角落传来。
云苏微打着火折子照过去,只见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年轻人蜷在草堆里,脖颈上的铁链磨得血肉模糊。
他抬头时,云苏微倒抽一口凉气——那是阿哑,三个月前在疫区救过的小乞儿,当时他还能含糊喊。
阿哑?她蹲下来,用银针挑断铁链,别怕,我带你出去......
阿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的声音——喉咙早被人割断了。
洞外突然传来木鱼声。
阿弥陀佛。玄悲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女檀越果然找到了这里。
云苏微转身时,玄悲提着灯笼站在门口,慈眉善目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他盯着锅里的药汤,双手合十:这些孩子都是有慧根的,药佛要选最坚韧的肉身......
所以你拿他们试药?云苏微的银针抵上他的咽喉,阿哑才十二岁!
小柱子才七岁!
玄悲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贫僧本想等你死在那场瘟疫里,就没人能识破这药佛的真意......
云苏微的手指在发抖。
三年前她跪在慈恩寺前求药,是玄悲给她饭吃,教她认药,说医者仁心,当如药佛普度。
此刻墙上的名字还在滴血,锅里的药汤还在滚,她突然想起小柱子最后那声呜咽——原来最毒的,从来不是药。
一声,玄悲的佛珠掉在地上。
远处传来晨钟,整座慈恩寺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极了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的,佛前长明的灯。
云苏微把阿哑安置在军营密帐时,天刚蒙蒙亮。
他缩在被子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云苏微摸出银针,在他喉部的廉泉穴上轻轻一刺:别怕,我慢慢帮你......
阿哑突然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画了个字。
云苏微的手指顿住。
帐外传来马蹄声,是离玄烬的亲卫到了。
她低头替阿哑掖好被角,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一次,她要让所有说的人,都看清自己手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