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潮气裹着铁锈味漫上来时,云苏微正用银簪挑亮长明灯芯。
灯油里的显形散遇热腾起淡紫薄雾,将十二道黑影钉在佛像前——那些裹着玄色斗篷的身影,此刻露出真容:左首是户部侍郎家的管事,右首是太医院院判的书童,最中间那个留着山羊胡的,竟是前日还跪在她医馆前求治眼疾的老秀才。
十二堂,原来都是些蛀在大衍膏肓里的蛆虫。离玄烬的声音从佛龛后传来,守命剑出鞘半寸,寒光割开缭绕的紫雾,我还道能掀翻天地的归墟会,该有些惊世豪杰。
为首的山羊胡浑身剧震,突然跪伏在地:七殿下明鉴!
小的只是被裕亲王胁迫——
云苏微的银簪精准敲在他喉结上,痛得他蜷缩成团。
她踩着绣鞋上前,玉扣在掌心发烫,震动反馈里十二人的心跳如擂鼓:胁迫?
你上个月往忠勇侯府送的安胎药里掺了马钱子,你说那是替天行道;你前日给左相夫人扎的银针偏了三分,害她半身不遂,你说那是旧朝惩戒她蹲下身捏住山羊胡的下巴,现在说胁迫?
晚了。
佛殿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周文书被两个暗卫架着拖进来,他脖颈青肿,显然刚受了刑。
看见十二堂主的瞬间,他突然狂笑:好啊!
你们这些口口声声天命归墟的,也配跪在这里?他踉跄着扑向山羊胡,你可知裕亲王让我销毁的密档里写了什么?
归墟会的第一笔血,是他亲手割了乳母的喉!
住口!
一道青影破窗而入。
裕亲王萧景衡玄衣猎猎,腰间玉佩撞出碎玉般的脆响。
他眼尾泛红,盯着满地被显形的党羽,又扫过云苏微脚边的周文书,忽然笑出声:好个云苏微,好个七皇子。
你们以为抓了这些蝼蚁,就能断我归墟?他抬手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暗红胎记——那是归墟会圣主才有的血月印看见没有?
这是太祖皇帝亲赐的血脉印记!
大衍的江山本就该姓萧,该由我这正统皇族坐!
云苏微后退半步,撞进离玄烬怀里。
他的手悄悄覆上她手背,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血火印——那是方才在密室里,他用守命剑划开两人掌心,以血为契的印记。
正统?离玄烬低笑,声音里浸着冰碴子,萧景衡,你可知先皇临终前说过什么?
他说当年你母妃难产,是先皇后用自己的血换了你们母子的命。
你这正统血脉,本就是沾着先皇后的血活下来的。
萧景衡瞳孔骤缩,玄衣下的手指掐进掌心: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问问刘老实。云苏微打了个响指。
御厨刘老实被押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未吃完的枣泥酥。
他跪到萧景衡脚边,老泪纵横:王爷,老奴实在撑不住了。
您让老奴在七殿下的膳食里下的百日蛊,王妃早解了;您让老奴往太液池投的腐骨散,王妃用无根水逼出来了。他突然扯住萧景衡的裤脚,您说归墟会要清君侧,可您当年为了争太子位,让人在八皇子的汤里下哑药,那孩子才三岁啊!
够了!萧景衡挥袖打翻长明灯,紫雾里火星四溅。
他踉跄着退到佛像前,指尖抚过石壁上的月牙锁孔,你们以为困住我了?
不,天命在我——他从怀中掏出十二枚心形铜钥,这是开启皇陵地宫的钥匙,里面藏着太祖皇帝的遗诏!
只要我拿到遗诏,就能证明大衍的皇位本该属于我萧氏旁支!
遗诏?云苏微突然轻笑,从系统仓库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
她展开时,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你说的是这个?
萧景衡如遭雷击,瞳孔里映出绢帛上的朱红玉玺——那是先皇的传位诏书,末尾赫然写着传位于七子玄烬。
不可能!他扑过来要抢,却被离玄烬一脚踹翻在地,这诏书早该被我烧了!
你烧的是副本。云苏微将诏书卷好,随手抛给暗卫,真诏我让人藏在医馆的药柜里,用避火珠封着。
至于皇陵地宫......她走到石壁前,指尖划过月牙锁孔,你以为太祖皇帝会留遗诏给逆臣?
那里面只有半坛毒酒,和你母妃当年通敌的密信。
萧景衡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渗出黑血。
他惊恐地看向云苏微:你......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从你踏进佛殿的第一步。云苏微举起玉扣,显形散里掺了百日醉,遇血月印就会发作。
你不是说这是天命印记?她蹲下来,指尖捏住他下巴,现在它成了催命符。
离玄烬蹲在旁边,用剑尖挑起萧景衡的下巴:你不是想知道先皇最后说什么?
他说景衡这孩子,痴念太重他突然眯起眼,不过现在我倒觉得,他说轻了。
萧景衡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落在云苏微腰间的温玉扣上。
那玉扣泛着幽光,像极了他小时候见过的,先皇后佩戴的定命玉。
原来......原来先皇后的玉......他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在你......
在我这儿。云苏微替他说完,先皇后临终前让奶娘把玉交给我师父,说若有一日萧氏子孙自相残杀,便用这玉镇住他们的贪念她站起身,现在看来,镇住了。
佛殿外传来鸡啼声。
云苏微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将玉扣贴在胸口。
震动反馈里,十二堂主的心跳渐次平息,周文书的哭嚎被暗卫捂住,连萧景衡最后一口气的震颤,都成了她耳中最悦耳的乐章。
离玄烬将大氅披在她肩上,指尖绕着她发尾打转:接下来?
抄家。云苏微转身,眼底映着初升的朝阳,归墟会的产业,该充公的充公,该分给百姓的分给百姓。
至于萧景衡......她顿了顿,按大衍律,谋逆者当街问斩。
不过......
不过什么?
我让人在法场搭了告罪台。云苏微笑了,他不是说天命在他?
我要让全京城的百姓看看,所谓的,不过是他自己刻在心里的魔障。
离玄烬低头吻她发顶:我的王妃,总是这样......
心狠手辣?
妙不可言。
晨光里,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柄并鞘的剑。
远处传来衙役的吆喝声,归墟会的余党被一一押上囚车。
而在佛殿的阴影里,萧景衡的血月印渐渐褪成淡红,像朵开败的花。
他终于明白,哪有什么天命在他。
不过是他自己,困在执念里,不肯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