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走出警局大门，雨已经停了。他没撑伞，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冷风一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岑晚秋发来的消息：“花店门口有人拍照，像是记者。”
他没回，直接抬脚往街口走。
路上车不多，路灯亮着，积水反射出光。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走到花店拐角时，他停下，靠在墙边观察。玻璃门内灯光暖黄，岑晚秋正低头整理一束干花，动作轻缓。门外台阶上有个女人站着，穿深灰色风衣，手里拿着录音笔，正对着橱窗拍照片。
齐砚舟推门进去。
铃铛响了一声。
岑晚秋抬头看他，眉头皱起：“你怎么淋成这样？”
“有人拍你？”他问。
“刚走了一个。”她指了指门外，“说是记者，问花店是不是经常有医生来。”
话音刚落，风衣女人也推门进来，目光落在齐砚舟身上：“您是市一院的齐主任吧？我是《江城日报》的李薇，想采访您几个问题。”
齐砚舟没说话，接过岑晚秋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头发。水滴顺着发梢往下掉，在地板上砸出几个小点。
李薇站得笔直，声音清晰：“最近有患者反映医院用了假药，术后反应异常。您作为外科主任，怎么看这件事？”
齐砚舟把毛巾搭在椅背，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陶瓷杯，倒了热水冲茶包。茶香慢慢散开。
“药的事，医院已经在查。”他说，“该处理的会处理，该追责的不会放过。”
“有人说这是系统性问题，背后涉及利益链。”李薇往前半步，“您觉得根源在哪？”
齐砚舟泡好茶，递给李薇一杯。热气升起来，模糊了她的镜片。
“是人心。”他说。
李薇一愣。
“药可以假，流程可以漏，但只要还有人愿意说真话，事情就能变。”齐砚舟靠着柜台，“我不指望一次采访能解决什么，但我相信，总有人不想闭眼装睡。”
李薇没接话，低头看着杯子。热气散了，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您知道德发药业吗？”
“听说过。”齐砚舟点头，“生产镇痛宁那家？”
“他们生产的Zt-804批次药品备案号无效，实际来自无资质作坊。”李薇盯着他，“而这个药，出现在市一院的手术室里。”
齐砚舟喝了口茶，温度刚好：“如果属实，那就是严重违规。药监局应该介入。”
“可到现在没人出面回应。”李薇语速加快，“家属投诉被压，媒体联系不上负责人。您作为一线医生，有没有压力？”
“有。”齐砚舟放下杯子，“每天进手术室都有压力。怕刀偏一毫米，怕血止不住，怕醒来后病人睁不开眼。但正因为怕，才更要小心。”
他看了岑晚秋一眼。
“所以我不会让不该用的药进我的手术台。”
李薇记下几行字，又问：“听说您最近和管理层有分歧，还自掏腰包采购替代药品。这是个人行为还是集体决策？”
“是医生的责任。”齐砚舟说，“病人躺在那里，不会管钱是谁出的。”
两人对视几秒。
李薇收起本子：“谢谢您接受采访。我会如实报道。”
“报道前，建议您先核实信息来源。”齐砚舟提醒，“有些人巴不得乱写一篇稿子，好让我闭嘴。”
李薇眼神微动：“您怀疑有人想封您的口？”
“我只是提醒。”齐砚舟笑了笑，“记者也是人，也会被人利用。”
李薇没再追问，转身准备离开。
临出门前，齐砚舟叫住她：“等等。”
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岑晚秋：“这包花种，记得给老顾客送去。”
岑晚秋接过，手指微微一顿，很快点头：“知道了。”
李薇走出门，身影消失在街角。
齐砚舟坐到角落的椅子上，喘了口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了些。他摸出手表看了看，凌晨一点十七分。
“你真要把东西给她？”岑晚秋低声问。
“她敢在这个时候找上门，说明已经有部分线索。”齐砚舟靠在椅背上，“而且她没提张明，也没提赵德柱，只问药和制度——这说明她在避雷区，想独立调查。”
“万一她是被派来钓鱼的呢？”
“我给了她一个任务。”齐砚舟闭上眼，“查U盘里的审批记录原始备份。如果她真是清白的，就会发现赵德柱办公室保险柜密码是他女儿生日。这不是公开信息，只有内部人才知道。”
“如果她查了，然后呢？”
“如果她敢报，舆论就起来了。”齐砚舟睁开眼，“我们斗不过暗处的人，但可以让阳光照进来。”
岑晚秋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后门。
五分钟后回来，手里空了。
“交出去了？”齐砚舟问。
“在巷口塞进她包里。”岑晚秋坐下，“我说了一句：‘齐医生信你，我也希望你是值得信的。’”
齐砚舟点点头。
店里安静下来。窗外街道恢复平静，只有远处一辆环卫车在清理积水。
他掏出手机，打开邮箱。林夏刚刚发来一条加密邮件：匿名平台已上传非核心证据副本，触发关键词自动推送机制。
他回复两个字：“等风。”
然后退出登录，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你今晚不回去换衣服？”岑晚秋看着他湿透的袖子。
“回去也是一个人。”齐砚舟活动了下手腕，“还不如在这儿等消息。”
“你就不怕等来的是麻烦？”
“怕。”他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岑晚秋起身去厨房，端出一碗热粥放在他面前：“吃点东西。”
齐砚舟没推辞，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下去。米粒软烂，咸淡刚好。
“你以前照顾病人也是这样？”他问。
“病人需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她说，“现在你也一样。”
齐砚舟笑了下，没说话。
粥吃完，碗留在桌上。他坐着没动，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点二十三分，手机震了一下。
不是微信，不是电话，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只有四个字：“收到材料。”
齐砚舟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松开。
他把手机转过来，再次打开邮箱，新建一封邮件，收件人填上周正海的名字，正文只写了一行字：
明天上午九点，准备好应对公关风暴。
发送。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边有一点灰白，快要亮了。
城市还在沉睡，但有些事已经醒了。
他转身对岑晚秋说：“等她文章发出来，第一个跳脚的一定是刘振虎。”
“你会怕吗？”
“不怕。”齐砚舟把手插进裤兜，“他越急，就越容易出错。”
“那你接下来做什么？”
“等。”他说，“等她把火点着。”
外面传来第一声鸟叫。
齐砚舟站在窗前，看着对面街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他的衬衫依旧潮湿，肩膀冰凉，但眼神很亮。
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李薇的回复。
“我会如实写。”
“标题定为：《谁在决定病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