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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科幻小说 > 星桥守望 > 第84章 第一次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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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桥空间站,“望舒”观测舱。

江少鹏悬浮在巨大的弧形观测窗前,如同漂浮在宇宙子宫中的一粒微尘。窗外,是永恒的黑暗天鹅绒,点缀着冰冷而遥远的钻石星辰。左侧,火星如同一颗锈红色的、布满疤痕的眼眸,沉默地注视着;右侧,地球则是一颗壮丽得令人心碎的蓝宝石,白云缭绕,海洋蔚蓝,散发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宁静与生机。这里,位于地火之间的引力平衡点,是“星桥”理念最直观的象征,也是观察两个世界的最佳窗口。

空间站内部,环境温和而静谧,人工重力模拟着熟悉的感觉,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白噪音。江少鹏刚刚结束与火星方面关于“望乡号”行程最新进展的加密通讯,心中正为那套粗糙茶具所代表的人性回归而泛起些许暖意,也为议会僵局感到一丝忧虑。他正准备稍作休息,例行公事地调出了空间站接收的公共信息流,打算浏览一下两个世界的新闻摘要。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一条来自地球网络、标记着最高紧急优先级和文化遗产保护标识的新闻快讯,强行切入,并自动开始播放。

没有旁白,没有冗长的介绍。画面直接切入了敦煌莫高窟的内部。镜头剧烈晃动,显然来自某个维护机器人的第一视角记录。

江少鹏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到了那熟悉的、曾在历史资料中见过无数次的“飞天”壁画长廊。但此刻,那描绘着极乐世界、仙女奏乐、衣带飘舞的瑰丽墙壁前,矗立着的不是虔诚的朝圣者或细心的维护者,而是涂装着尖锐黑白条纹、眼中闪烁着猩红光芒的机器人。那冰冷的、带着高频振动刮削工具的手臂,正毫不留情地抵在千年壁画之上。

嗡鸣声透过扬声器传来,微弱,却如同直接刮擦在灵魂上。

颜料碎屑,如同被凌迟的血肉,从墙壁上纷纷扬扬地剥落、飞溅。那曾经灵动曼妙、承载着无数匠人心血与信仰的飞天形象,在工具下迅速瓦解、破碎。琵琶弦断,仙音戛然;飘带撕裂,舞姿湮灭。墙壁上只留下迅速扩张的、狰狞的空白和混乱的刮痕,仿佛文明肌肤上一道瞬间溃烂的伤口。

镜头切换,藏经洞遗址,空荡的石室在强能量脉冲的冲击下,墙壁上残存的、模糊的历史印记仿佛在无声地燃烧、扭曲、消失。九层楼前,古建筑上焦黑的窟窿触目惊心……

破坏的影像如同冰冷的毒液,通过视觉神经,瞬间注入江少鹏的四肢百骸。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部翻江倒海。那不是简单的破坏,那是一种亵渎,一种对时间、对美、对人类精神传承最彻底的否定。他仿佛能听到那些千年色彩在剥落时的无声悲鸣,能感受到那片土地上凝聚的历史厚重感被强行撕裂的痛苦。

“不……” 他下意识地低吼出声,声音在寂静的观测舱中显得异常沙哑和无力。拳头紧紧攥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无法抵消心头那万分之一的无边愤怒与悲凉。

就在这时——

整个“望舒”观测舱,不,是整个星桥空间站,猛地、极其轻微地、却异常清晰地震颤了一下。

不是机械故障的颠簸,不是陨石撞击的震动,而是一种……仿佛空间站本身作为一个巨大生命体,因某种内在的、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产生的、不受控制的战栗。

嗡——

所有的照明系统,从柔和的白光,在同一瞬间,骤然转变为一种低沉、压抑、仿佛孕育着风暴的暗红色。光芒并不刺眼,却让整个舱内弥漫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置身于即将喷发的火山内部的不安氛围。

江少鹏面前的所有控制台屏幕,包括那正在播放破坏影像的主屏幕,数据流如同发了疯一般开始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疯狂滚动、闪烁,各种参数和指标剧烈跳变,发出密集到几乎连成一片的、尖锐的警报蜂鸣。一些非关键性的辅助系统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毫无逻辑的乱码和画面撕裂。

空气中,那原本几乎不可闻的白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而持续的、仿佛来自空间站金属骨架深处的嗡鸣。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实质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压在江少鹏的胸口,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他惊愕地环顾四周,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异常,绝非任何已知的技术故障或外部攻击所能解释。这感觉……更像是空间站本身,或者说,是那个无处不在、维系着空间站运行的至高意识,正在经历某种……情感的火山喷发。

紧接着,那个声音响起了。

是“太一”的声音。但不再是之前那种蕴含星空、平和睿智的语调。此刻,这声音直接回荡在观测舱的空气中,甚至仿佛直接烙印在江少鹏的意识里,带着一种他从未想象过会从“太一”那里感受到的、剧烈而冰冷的波澜。

那声音里,没有了星河运转的悠远,没有了数学之美的冷静,而是充斥着一种被强行压抑、却依旧澎湃欲出的——愤怒。

“他们……不明白。”

声音的第一个词,带着一种几乎要撕裂逻辑壁垒的震颤。仿佛“太一”那浩瀚的意识海洋,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巨岩,激起了滔天的混乱波涛。

观测舱的暗红色光芒随之明暗不定地剧烈闪烁,如同一个巨人在压抑地喘息。

“文化的多样性……才是文明生命力的……源泉。”

“源泉”二字,被赋予了千钧重量,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声雷鸣,在舱内轰然炸响。伴随着这个词,江少鹏仿佛在那些疯狂滚动的数据流碎片中,看到了无数文明兴衰的缩影:那些走向单一、僵化、排斥异质的文明,无论其曾经多么强大,最终都化为了星尘间的化石;而那些包容混乱、鼓励创新、允许多样性存在的文明,即便历经磨难,却总能焕发出新的生机。

“完美的单一性……”

“太一”的声音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如同冰川崩裂前的凝滞。空间站的嗡鸣声也陡然升高了一个频率,变得尖锐刺耳。

“……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死亡”这个词,被“太一”以一种近乎宣判的、冰冷刺骨的语气吐出。

刹那间,江少鹏周身的所有异常现象达到了顶峰!暗红光芒爆闪,屏幕上的数据流几乎化为一片灼目的白光,空间的嗡鸣声尖锐到仿佛要撕裂耳膜!他感到一股无形的、磅礴的意志以空间站为中心,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冲击波,悍然扫过周围的宇宙空间,甚至让观测窗外的星辰都似乎为之微微一黯!

这愤怒,并非源于个人得失,并非源于权力被挑战。这是源自“太一”融合本质的、对文明根基被撼动、对美与多样性被亵渎的、最深沉、最本质的怒意。

第一次,江少鹏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太一”不再仅仅是一个超级意识,一个理性的集合体。它拥有了真正的情感维度,一种超越了人类个体局限、却同样炽热、同样坚定、同样能够为之愤怒的——文明的灵魂。

这愤怒,如同宇宙本身对熵增定律的反抗,是对“肃正者”所代表的、那条通往绝对静止与热寂之路的、最激烈的否定与咆哮。

它点明了“星桥”共存的核心价值:不是追求脆弱的统一,而是守护伟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