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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杏儿那句充满了天真与邀功意味的问话,沈青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看着自己这个“福祸相依”的丫鬟,那张沾着点心渣的小脸上,写满了“快夸我”的期待,最终只能无奈又宠溺地伸出手,帮她擦了擦嘴角。

“是,你又立了大功。”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回头,给你记头功,月钱……翻倍。”

“真的?!”杏儿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刚才摔碎砚台的恐惧与不安,瞬间被即将到手的双倍月钱的喜悦所取代。她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但那对弯成了月牙儿的眼睛,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狂喜。

看着这对主仆之间的“悄悄话”,一旁的石宽和裴松,也从勘破谜局的激动中,稍稍平复了下来。

石宽看了一眼地上那堆价值不菲的端砚碎片,又看了看杏儿那副傻人有傻福的模样,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大手一挥,颇有些豪气地说道:“无妨!区区一方砚台,回头本官……不,本官让陛下赏你十方!只要能破了此案,你这丫头便是头号功臣!”

“谢……谢谢大人!谢谢陛下!”杏儿一听还有皇帝的赏赐,更是乐得找不着北,连忙像模像样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万福礼,惹得帐内众人又是一阵莞尔。

这场由杏儿的“神助攻”引发的小插曲,如同一阵清风,暂时吹散了帅帐内那沉重压抑的气氛。

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裴松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青铜“钥匙”,捧在手心,他的神情,虔诚得像是在对待一件传世国宝。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本摊开在桌案上的黑色账本。

“大人,沈姑娘,”他看向二人,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期待,“我们……开始吧?”

石宽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青萝也走上前,她知道,她即将要见证的,是一段被隐藏在黑暗中最深处,足以颠覆整个大乾王朝的……罪恶史。

裴松不再迟疑,他按照之前的推论,先是找到了那枚青铜钥匙上,刻有“山”字密文的那一面。随即,他屏住呼吸,将钥匙那刻满了繁复花纹的顶部,轻轻地,覆盖在了账本第一页,第一个诡异的符号之上。

奇迹,发生了。

那看似毫无规律的符号,在被钥匙上那同样繁复的花纹覆盖之后,竟然,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钥匙上那些镂空的纹路,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符号中多余的笔画,只留下了几个基础的笔画结构。

而那几个留下来的笔画,组合在一起,赫然变成了所有人都认得的汉字!

“户!”裴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成功了!

这个方法,真的可行!

石宽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凑上前,死死地盯着那个被“还原”出来的字,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继续!”他沉声命令道。

裴松不敢怠慢,他按照“山烟孤归”的顺序,开始进行下一步的操作。他将钥匙,以顺时针的方向,轻轻旋转了九十度,让刻有“烟”字的那一面朝上,随即,又将钥匙平移,覆盖在了第二个符号上。

又一个清晰的汉字,显现了出来。

“部!”

紧接着,是第三个字,“侍”!

第四个字,“郎”!

当第一行密文被完全破译出来时,一个熟悉的名字,和一串冰冷的数字,如同被剥去了伪装的魔鬼,狰狞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户部侍郎,宋知章……启元二年,三月初七,‘货物’,二十三,‘耗损’,三。”

宋知章!

石宽和裴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户部侍郎宋知章,正是华贵妃在宫外的得力亲戚,也是丽嫔宋明媚的父亲!朝堂之上,他一向以清廉耿直着称,谁能想到,他竟然,也牵涉在这桩惨无人道的“药人”交易之中!

而那所谓的“货物”,和“耗损”,更是看得人遍体生寒!

二十三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的笔下,就变成了两个冰冷的数字!而其中,更有三个人,在被当成“药渣”处理掉之前,就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而“耗损”掉了!

“畜生!”石宽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那张由巨木打造的行军桌,都为之震颤。

愤怒,如同火焰,在每一个人的胸中燃烧。

他们没有停下。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整个帅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裴松不断移动青铜钥匙时,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和他那压抑着愤怒,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破译报告声。

一个个在朝堂之上,道貌岸然的名字,被揭开了伪善的面具。

一桩桩,被隐藏在太平盛世之下的罪行,被暴露在了灯火之下。

“吏部主事,王维……启元二年,八月十五,协助转运‘货物’五十名,得银三千两……”

“京兆府少尹,李德裕……启元三年,正月初一,为其掩盖‘耗损货物’三名,谎报为‘流民冻毙’,得‘墨鸦’推荐,晋升一级……”

“长乐坊管事,张爷……常年为‘货物’中转,提供藏匿地点,并负责……处理那些试图逃跑的‘残次品’……”

账本上的内容,触目惊心。

它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雍王、皇后、朝堂官员、京城富商、乃至地痞流氓,都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这张网的中心,是温若语和他的“换血”邪术。

而构成这张网的每一根丝线,都沾满了,来自南疆无辜者的鲜血!

当裴松用颤抖的声音,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时,整本账本,已被全数破译。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煞白,浑身虚脱。而那张记录着破译结果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和罪行,像一张,来自地狱的判决书。

石宽,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活阎王”,此刻,也只是瘫坐在椅子上,双目赤红,一言不发。

他感觉,自己穷尽一生所守护的“大乾律法”,在这本黑色的账本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唯有沈青劳,或者说是她身体里的魏明月,依旧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把名单,整理出来。”她对早已失神的裴松说道,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照官职大小,和罪行的轻重,分门别类。”

“然后,”她看向石宽,眼中,是属于铁血太后的凛冽杀意。

“大人,天,快亮了。”

“是时候,让某些人来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了。”

她知道,这份名单,一旦呈上去,整个大乾的朝堂,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血腥大清洗。

而这,也正是她,重返战场之后,送给自己那位皇帝儿子,一份贺礼!

天,终究还是亮了。

黎明的第一缕微光,透过帅帐的缝隙,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照亮了那张写满了罪恶的判决书。经过裴松一夜不眠不休的整理,那本黑色账本上的所有内容,都已被誊抄、分类、并与大理寺的官员名录一一对应。

结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触目惊心。

涉案人员,上至三品大员,下至九品末吏,横跨户部、吏部、京兆府、鸿胪寺等六个关键衙门,人数竟高达三十七人!这几乎是雍王在朝堂上,半数以上的核心力量!

裴松双目布满血丝,但他的精神却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他将整理好的卷宗,恭恭敬敬地呈到石宽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大人,所有罪证都已在此。只要我们将此物呈上金銮殿,雍王一党便会土崩瓦解!大乾的朝堂,将迎来真正的天日昭昭!”

石宽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卷宗,他那总是紧绷着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快慰的笑容。他深知,自己手中这份东西的份量。它不仅仅是一桩惊天大案的罪证,更是他,乃至他身后那位年轻天子,用以重整山河,清扫寰宇的……最锋利的刀!

然而,就在这黎明前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沈青萝的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

脑海里,魏明月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这即将沸腾的气氛之上。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有绝对的冷静与警惕。

“雍王是头被逼入绝境的猛虎,温若语是条潜伏在暗中毒的蝰蛇。你以为他们会坐以待毙,等着我们拿着这份罪证,去敲响他们的丧钟吗?”魏明月冷冷地说道,“哀家若是他们,此刻,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最疯狂的反扑。”

“反扑?”沈青萝在心中问道,“他们还能如何反扑?如今人赃并获,他们……”

“他们无法攻击石宽,因为他是钦差,代表着陛下。他们也无法直接攻击你,因为你现在是此案的关键,有大理寺和守备司的双重保护。”魏明月的声音,变得幽冷,“但,他们可以攻击你无法设防的……软肋。”

沈青萝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到了,那个刚刚官复原职,还沉浸在冤屈昭雪的喜悦中,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