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太公姜尚率先开口,他缓缓颔首:
“旦公此策,虽看似酷烈,然,谣言如野火,扑救贵在神速。”
“以‘妲己伏诛’之确凿消息,覆盖其‘藏于深宫’之流言,可迅速安定惶惑之心。”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老夫以为,可行。”
紧接着,召公也沉吟着开口:“旦兄之策,确是破局良方。”
“然,执行之中,细节关乎成败。”
“所选女子,需大致符合妲己年貌特征,且需有其合理落网之由。”
“譬如可宣称于河内之地,近有苏氏故地之处擒获。”
“此乃其根本之地,妖妃穷途末路,潜返旧乡,意图藏匿或寻求庇护,于情于理皆可通。”
“擒获之后......”
召公目光扫过众人:“需有‘见证’,可令已归顺之殷商旧贵,如武庚、有苏氏一族的苏国国君苏忿生,或其身边一二近臣,出面‘辨认’。”
“彼等身份,足以向天下昭示,此确系妖妃无疑,纵有微词,亦难反驳。”
“行刑之地,当选在旧商畿内显眼之处,如朝歌近郊。”
“需广发告示,令四方皆知,聚众观刑。”
“观者众多,消息传布方能迅捷广泛。”
“刑毕,悬首示众,以儆效尤,务使‘妲己已死’之消息,如风行草偃,迅速传遍天下,不容置疑。”
“此外,需严防庸伯牧等人借机反诬我等滥杀无辜,故一切程序需公开严谨,令人无从指摘。”
召公的这番补充,将整个计划的骨架填充得更为具体和可信。
从擒获地点,身份认证到公开处刑的流程都做了周密考虑。
力求堵住可能出现的漏洞,确保能达到以假乱真,迅速平息谣言的效果。
病榻上的姬发,听着三位股肱之臣的分析,苍白的脸上神色复杂。
周朝新立,正需要给世人树立周朝与殷商不同,周朝崇尚正道的形象。
此等权谋手段,于国而言,特别是一个新立之国,并非什么好事。
术法虽说往往在解决问题方面,见效最快,可也会留下隐患。
最完美的结果,无疑是找到真妲己,然后公开的明正典刑。
可如今,或许这也是当下代价最小的选择了。
姬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他声音微弱却清晰地说道:“既如此......便依旦弟之策去办吧。”
“务必......办得周密,莫要......再节外生枝。”
这番艰难的决策,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脸色由苍白转为异样的潮红。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竟呕出一口暗红的淤血。
“王兄!”
“大王!”
“王兄......”
周公旦、姜尚与召公见状,皆是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
姬发靠在周公旦臂弯中,气息变得愈发急促微弱,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
姬发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抓住周公旦的手。
目光扫过眼前三位他最信赖的臣子兼亲人,断断续续地嘱托道:
“寡人的身体,寡人自己清楚......寡人......恐不久于人世。”
“太子诵年幼,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寡人......便托付给......你们了......”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能力最为卓绝,且与自己最为亲厚的弟弟周公旦身上。
用尽最后的力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辅政......”
言毕,周武王姬发的手缓缓垂下,双目紧闭,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
镐京宫中,瞬间被一片沉重与肃杀的气氛所笼罩。
姬发本就在灭商过程中殚精竭虑透支了根本。
或许是因为这恶毒谣言带来的后果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在历史上应能在灭商后支撑近三年的周武王姬发,在这场宫中之议后,病情急转直下。
竟于数日后溘(kè)然长逝,距离周王朝的建立,尚不足一年。
镐京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悲恸与权力交接的紧张之中。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周公旦、姜尚、召公三位托孤重臣的主持下。
武王年幼的太子,年仅八岁的姬诵,在一片缟素中登上了王位。
新生的周王朝,在面临外部谣言中伤的同时,又骤然失去了开创者。
进入了幼主临朝的微妙的时刻......
......
镐京,周公府邸。
室内陈设庄重简朴,气氛却比宫中的缟素更添几分沉凝。
三位受托辅佐幼主姬诵的重臣——周公旦、太公望、召公,分席而坐。
周公旦自然居于主位,他面容与逝去的武王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刚毅深沉。
姬发临终前虽有让几人共辅幼主的遗意,但在此政治体系以宗法血缘为根基的时代。
姬旦作为今上亲叔,武王胞弟的地位,天然便超越了功勋卓着的太公与召公,成为了辅政的核心。
召公简略汇报完六国之行的结果。
“......大致便是如此,六国已应允接受我大周所派‘命卿’。”
“虽未竟全功,未能借此犁庭扫穴,彻底更张其政。”
“然偃林称臣,淮夷诸国中的六国低头,此例一开,东方诸夷便有了可循之章。”
“震慑之效,已然达成。”
召公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周公旦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轻轻敲击。
良久,他方缓缓开口:“如此说来,六国能识时务,全因那位名叫李枕的邑尹?”
“是。”召公颔首,“此子年纪虽轻,见识谈吐却非同凡响。”
“先是提出四季二十四节气之说,与解决撂荒难题的轮作换种之法。”
“如今在国政之事上,又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他能一眼看穿我们的真正意图,更以周礼反制于我。”
“他说服偃林及六国群臣接受命卿,看似退让,实则为六国争得了喘息之机,也让我大周一时难觅继续发难的借口。”
“此子对人心、时势的把握,已臻化境。”
“假以时日,若让其扎根六国,恐非我大周之福。”
召公对李枕的评价极高,也让室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室内一时间陷入沉寂。
太公望抚着长须,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公旦沉吟了许久,缓缓开口道:
“既然六国已表率臣服,我大周身为天下共主,自当示以宽仁,加以褒赏。”
“方能显我周礼之信,安东方诸夷之心。”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意,上表天子,加封六国国君偃林为‘六侯’,以其归顺之功。”
“同时,那位桐安邑尹李枕,劝说其主顺应天命,有功于周夷和睦,亦当重赏。”
“便赐封其为......桐安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