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崎岖的乡间土路上,一辆装饰讲究的马车正快速奔驰,车轮碾过坑洼,带起阵阵尘土,与道路两旁破败的农舍、枯黄的田野显得格格不入。车内坐着从镇上匆匆赶回的裴家父子与那两位神秘道人。
“还有多远?”那瘦长脸的道人第三次发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快了,快了,道长。”裴父赶忙指着前方,“转过前面那个山弯,就能望见那片坡地。只是再往前的路太窄太陡,马车过不去,得劳烦二位步行一段。”
“无妨,走走便是。”圆脸道人接口道,目光投向窗外荒僻的山景,似在对同伴,又似在自言自语,“此地灵气稀薄,山势亦无甚出奇之处。能出一枚银灵果,已是侥天之幸,再有的可能……微乎其微。然事关重大,无论如何须亲眼查验一番方能安心。”
“师兄所言极是。”瘦长脸道人点头,“此番奉命收购土果,本是寻常杂务,岂料竟有这般意外之喜,断不可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或许是见目的地将至,心情颇佳,瘦长脸道人转而看向裴家父子,语气缓和了许多,略作解释道:“你们也不必心下猜疑。你们所获那枚银纹果子,名为‘银灵果’。于寻常人而言,或只是滋味更甘美些,但于我等修行之人,却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价值不可估量。便是我师兄弟二人,也未必有福缘享用。你们能偶然得之,实乃一场不小的造化。”
“哎,是,是,多谢道长告知。”裴父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价值不可估量”、“造化”等词却听得真切,一时只觉心跳加速,手足无措,只能连连称是。
与父亲纯粹的激动不同,裴炎脸上虽也只显出些许好奇与开心,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兴奋的是,他终于确知这由荷包孕育出的异果并非凡物,且对修道之人极为重要,定然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好处。
担忧的则是,这奇效究竟源自那后山之地,还是全然仰仗自己怀中那神秘的荷包?若是后者,再次放入普通土果,是否还能重现奇迹?那荷包是否又会再次紧闭?无数疑问与尝试的冲动在他心中翻腾,几乎按捺不住。他更加确信,这荷包是他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至高秘密。
就在裴炎心潮起伏之际,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喊道:“道长,前头没路啦!”
众人下车,眼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陡峭山径。裴父在前引路,裴炎紧随其后,两位道人则步履轻松地跟在最后。令人惊异的是,那崎岖难行的山路,在两位道人脚下却如履平地,身形稳健,气息匀长,丝毫不见吃力之感,显露出远超常人的身手。
攀爬了好一阵,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向阳的陡坡呈现于眼前。坡地两侧是更为陡峭的山崖,唯有中间这一小块地方生长着不少土果藤蔓,郁郁葱葱,远比山下常见的更为茂盛。
“嗯,此地向阳,人迹罕至,土质似乎也有些特异之处,长出品相上佳的土果倒是不奇。”圆脸道人环视四周,微微颔首,“但能生出银灵果……确需莫大的气运。”
瘦长脸道人未再多言,只与师兄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随即身形一动,如轻烟般散开,迅速在那片陡坡上勘查起来。他们的动作极快,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株藤蔓的根部,时而俯身拨开泥土细看,时而又凝神感知着什么,显然身负某种独特的探查之法。在这对常人而言需小心翼翼才能站稳的陡坡上,他们却行动自如,如履平地。
“爹,两位道长查看还需些时辰,我们既来了,不如也趁便挖些土果吧?”裴炎见道人无暇他顾,便低声对父亲说道。他迫切需要新的土果来验证心中的猜想。
裴父略一犹豫,觉得主家在此自行干活似有不妥,但想到镇上那翻倍的价钱,终究难以抗拒,便点了点头。
父子二人于是小心挪到最近的藤蔓旁,取出随身的小锄头,蹲下身开始挖掘。那两位道人瞥见他们的举动,并未在意,只专注于自己的搜寻。
约莫一炷香后,两位道人已将整个坡地细细探查了一遍,重又聚在一处。
“师兄,如何?我早说过,此等灵物,得见一枚已是逆天机缘,岂能源源不绝。”瘦长脸道人低声道,语气中并无多少失望,反倒像是确认了某种预期。
“确实如此。”圆脸道人颔首,“银灵果生于贫瘠之地,乃集地脉偶然变异之精华,非人力可强求。我方才以灵觉细细感应过,此地除却那枚已被取走的,再无第二枚蕴含类似灵蕴之物了。”他话锋一转,看向师弟,“方才你紧盯那少年,可是疑心他有所隐瞒?”
“初时确有几分怀疑。”瘦长脸道人坦然道,“毕竟此事太过巧合。若他是个老于世故的成人,说不得要用些手段探问。但观他不过一懵懂乡村少年,方才应对虽略显紧张,却也合乎常情,不似作伪。想来真是造化弄人,天意使然。师兄以为如何?”
“我亦作如是想。”圆脸道人笑了笑,“或许正是我二人的运道。这本是桩无人愿接的苦差,偏偏落到我们头上,竟真撞见了这传说中之物。合该我们回去领受一份功劳。”
“是啊,世人只知土果可食,哪知这银灵果的价值,远超我等此次收购的所有土果百千倍。”瘦长脸道人感慨道。
“师弟此言,只对了大半。”圆脸道人捋须道,“银灵果之珍稀,不仅在于它是数种珍贵丹丸无可替代的主药,更在于其近乎绝迹的稀少性。
寻常土果乃至稍具灵性的‘土灵果’,若寻得合适地脉,尚可设法培育。但这银灵果之诞生,全凭机缘巧合,受无数微妙因素影响,至少据我所知,当今之世,尚无任何宗门能成功培育。其价值,早已超越药材本身了。”
瘦长脸道人闻言,面露恍然与敬畏之色。
既已确定再无收获,瘦长脸道人便道:“此果我们必是要带回山门的。却不知该予他们何种补偿为宜?”
圆脸道人略一沉吟,目光扫过正在不远处埋头挖土果的裴炎,道:“金银钱帛之赏自是必不可少,这点于我辈不过身外之物。
只是……他们终究是凡俗人家,予之过厚,恐非福反为祸。
我记得此次下山,长老似乎还允了一个记名杂役的名额?我观那少年,虽出身乡野,目光却清澈灵动,根骨看来也还干净,不如便将这名额予他,也算给他指条出路,结个善缘。你看如何?”
“妙极!还是师兄思虑周全!如此安排,既全了因果,又不至于惊扰俗世,甚好!”瘦长脸道人抚掌赞同。
计议已定,两人便向裴家父子走去。
“二位,土果暂且稍挖,且先听听我师兄弟对此灵果的补偿之议。”圆脸道人开口道。
裴父闻声,连忙站起身,局促地在衣襟上擦掉手上的泥土:“哎,好,好,道长请讲。”
“嗯。”圆脸道人神色平和,“此银灵果于我辈而言,意义非凡,价值绝非寻常金银可比。你们能获此物,是尔等机缘。现今,我们予你们两个选择。”
他稍顿片刻,清晰说道:“其一,是一次性予你们足额金银。具体数目么……可保你一家往后数十年衣食无忧,富足度日。”
裴父听到此处,呼吸骤然急促,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圆脸道人继续道:“其二,则是金银减半,但额外予你家一个天大机缘——我山门此次恰有一个杂役弟子的名额,可让你家这幼童,”他目光明确地看向裴炎,“随我们回山。
虽只是杂役,却也算半只脚踏入了修行之门,往后如何,全看个人造化。我等的来历身份,你们回镇后可向吴掌柜求证,此次他的幼子亦将同行。”
这突如其来的选择,如同惊雷,震得裴父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
瘦长脸道人见状,接口道:“此事关乎他的前程,你们不必即刻答复。我等因收购之事,还会在镇上盘桓三日。你们可回家细细商议,考虑清楚。”
“对,对,多谢道长!我们一定好好商量!”裴父如梦初醒,连连躬身道谢,脑子却仍是一片混乱。
“甚好。”圆脸道人点头,“商议定了,便来镇上寻吴掌柜知会我们一声。
若决定随我们上山,这几日便需尽快收拾停当。待土果收购完毕,我等便要启程回山了。”
说完不待裴炎他们回复,继续说道“是否需要我们把你们送回家?”
“不劳二位道长费心送回,这里离我们家不远,我们自己走回去便成。”裴父忙不迭地道。
两位道人也不坚持,微一颔首,旋即转身,步履轻盈,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下山的小径尽头,其身法之迅捷,再次让裴家父子看得咋舌。
直到那两道灰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裴父才长长吁了口气,与儿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恍惚。
这一连串的变故与信息,如同巨石投入深潭,让他们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
沉默良久,裴父用力抹了把脸,仿佛要将满脑子的纷乱思绪甩开,哑声道:“先…先挖土果。有什么话,回家……回家跟你娘细细说了,再商量!”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再次投向儿子时,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