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妖精小姐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樱花般倏忽消失。
唯有那句“千万要记得,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珍奇以外的任何小马哦”的嘱托,带着奇特的颤音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回荡。
季风怔在原地,蹄子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
一匹燕麦色皮毛的陆马麦穗好奇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翅膀:“季风大人?您没事吧?我看您在这儿站了好半天了……”
季风猛地一个激灵,仿佛从冰水里捞出来,尾巴尖的毛发不自然地炸开。
他强行压下狂跳的心,嘴角扯出一个生硬到几乎抽搐的弧度。
“没、没事!哎呀!”他突然用蹄子重重一拍脑门,发出清脆的响声。
“瞧我这记性!我家厨房烤炉上还烤着苹果派呢!完了完了要糊了!”
不等对方反应,他翅膀嘭地展开,搅起一阵慌乱的气流。
季风踉跄了两步才找到平衡,随即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狼狈飞去。
只留下原地一脸错愕、鬃毛被吹得乱糟糟的麦穗,和几句飘散在风里的仓促尾音:“得赶紧回去收拾!糊了可就糟了!”
麦穗困惑地摇了摇头,但想到季风好不容易从那种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终究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只是低声嘟囔了句“苹果派怎么会烤糊呢”便转身离开了。
远处,季风悄无声息地落在某栋屋宅的红色屋顶后面,小心地藏匿起自己的身形。
翼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某种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恐惧交织的情绪。
那个粉色身影透露的信息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思绪——这个世界可能是虚假的,而逃离的机会近在眼前。
但警告也同样清晰:让其他小马意识到异常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他必须谨慎,绝不能流露出任何破绽。
深吸一口气,他做出了决定。
要确保万无一失,要能在第一时间带上珍奇,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她身边。
当天傍晚,当季风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出现在旋转木马时装店门口,并以“一匹小马住着太冷清,想换个环境”为由,提出想要暂住一段时间时,珍奇惊讶地用蹄子捂住了嘴。
她的蓝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喜悦光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哦!当然!亲爱的!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连忙侧身让开通道。
“快请进!把这里当成你自己家就好,千万别客气!楼上还有间空着的客房,阳光非常好!”
她热情地引领季风进去,蹄声轻快地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欢快的节奏,仿佛早已期盼已久。
季风在旋转木马时装店的客房住得出乎意料的舒适。
这里的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地贴合他的偏好,仿佛专为他量身定制。
早餐总是温热的燕麦粥配恰到好处的苹果酱,晚餐则常常是他偏爱的清淡蔬菜卷。
房间里的被褥柔软蓬松,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躺上去的支撑感完美缓解了他翅膀根部的酸胀。
就连窗台上摆放的几盆白色小苍兰,也是他格外欣赏的淡雅花卉。
这份无微不至的照料固然令人舒适,但珍奇随之而来的、近乎消失的边界感却让季风时常陷入手足无措的窘境。
最让他难以招架的是沐浴时间。
时装店的浴室颇为宽敞,足以容纳数匹小马。
季风正泡在温热的水中,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时,门锁总会“咔哒”一声被轻易打开。
珍奇裹着浴巾,神态自若地踏入雾气之中,仿佛走进空无一马的房间。
“珍奇!”季风总会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漂浮的泡沫下沉几分,翅膀紧紧收拢在背后,声音因惊吓而变调。
而珍奇只是无辜地眨着她那双蔚蓝的大眼睛,一边优雅地试水温一边理所当然地反问:“怎么了,亲爱的?小马谷的大家平时又不穿衣服,公共浴池不也一起泡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说着便自然地滑入水中,距离近得季风能清晰看到她鬃毛上凝结的水珠,这让他整匹马从耳朵尖到尾巴根都绷得僵硬,只能盯着天花板的瓷砖缝,内心祈祷这场“酷刑”快点结束。
季风时常在深沉的睡梦中隐约感觉到另一具身体的温暖和重量,以及淡淡的香气。
有时是背后柔软的触感,有时是搭在他腰侧的白色蹄子。
他好几次在半梦半醒间被吓醒,一动不敢动,只能僵硬地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直到天明。
而最让他心惊肉跳的一次发生在某个深夜。
他感到唇上传来一阵短暂而湿润的柔软触感,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
季风的心脏几乎骤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预警,恐惧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他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事情。
他死死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那气息远离,听到房门被极轻地合上,他才猛地放松下来,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刚刚逃离了一场无声的劫难。
令他惊奇的是,他的身体对此不感到排斥,仿佛自己并非暂住的客人,而是早已在此生活了许久。
他隐约察觉到,这或许与珍奇偶尔闪回的、那些关于“轮回”的模糊记忆碎片有关。
一日午后,趁着珍奇在室裁剪面料的间隙,季风终于忍不住走到门边。
他看着珍奇专注地将银针别在缎带上,光线勾勒着她优雅的侧影,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歉疚。
“珍奇,”他轻声开口,蹄尖无意识地磨蹭着光洁的地板,“我这样白吃白住,实在过意不去。
店里或者家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吗?无论是整理仓库还是搬运布料,我都可以。”
珍奇的动作顿住了。悬在空中的银色剪刀也放了下来,她转过身来。
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雪白的皮毛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复杂而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季风,那眼神里交织着失而复得的珍视和一种近乎脆弱的祈求。
良久,她才微微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需要哦,季风。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她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能清晰看见季风眼中自己的倒影。
“你能在这里,每天一起吃早餐,晚上互道晚安……这就是我现在唯一需要,也是我梦寐以求的全部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化作一声叹息般的呢喃,蓝眼睛里闪烁着微光:“所以,就这样待着就好。只要……别离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