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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微弱的呼唤,细得像一缕蛛丝,险些便被冯玉兰震天的哭嚎给淹没了过去。

程知意却听得分明。

她心头一凛,目光骤然变得锋利,朝着院里那撒泼打滚的身影冷声喝道。

“别哭了。”

“进去瞧瞧怎么了。”

这不容置喙的威严,瞬间便让冯玉兰的哭声卡在了喉咙里。

冯玉兰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朝着那紧闭的房门冲了过去。

程知意一把推开门。

屋内的景象,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股浓重腥甜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熏得晕厥过去。

只见林婉月伏在地面上,身下,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蔓延开来。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一只手还无力地向前伸着,指甲在地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痕迹。

“婉月。”

冯玉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便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挺挺地朝着后头倒了下去。

而地上的林婉月,也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满室的慌乱与尖叫声中,唯有程知意还保持着一丝清明。

“去请大夫。”

程知意对一个吓得发抖的婢女说。

花嬷嬷见状,从袖中取出一块雕着繁复的凤穿牡丹纹样的白玉手牌,塞给另一个婢女,沉声吩咐。

“拿着这个,去宫里请太医,就说程娘子的表姐血崩不止,快。”

一时间,小小的院落里人仰马翻。

很快,府外请来的大夫与宫里来的太医便一前一后地赶到了。

两人在床边轮番诊脉,又翻开林婉月的眼皮瞧了瞧,随即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他们对视一眼,眉宇间皆是凝重之色,却谁也不肯先开口。

花嬷嬷瞧着程知意愈发紧蹙的眉头,率先打破了沉默。

“太医,林娘子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那太医躬了躬身,拣着稳妥的话回道。

“林娘子这是小产后未能好生休养,又急火攻心,加之寒气侵体,这才导致血崩。”

这话听着像是给了缘由,却又什么都没说透。

程知意追问。

“既然只是血崩,为何两位大夫皆是这般支支吾吾,讳莫如深。”

“莫不是还有什么,是我们听不得的。”

花嬷嬷立时会意。

“太医还是直言罢。”

“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也好让咱们早做商议。”

太医长叹一口气。

“林娘子的宫体……在此次血崩中已然大创。”

“以后只怕是子嗣艰难了。”

子嗣艰难。

此时,刚醒了的冯玉兰正由婢女搀扶着过来。

恰好将这句宣判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不可能。”

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不可能。”

“婉月她还这么年轻,不过是小产罢了,前几日养得那般好,怎会变成这样。”

冯玉兰的反应,太过激烈,以至于瞧着有些失了分寸。

程知意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她这副几欲崩溃的模样,心头忽然泛起一丝苦笑。

冯玉兰为何会如此伤心。

她的亲生女儿,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肚子里还怀着尊贵无比的靖安王世子。

这泼天的富贵与指望,她瞧不见么。

除非。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窜入程知意的脑中。

除非,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又或者,林婉月也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个念头让程知意一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冯玉兰已然不管不顾地扑到地上,向太医哀求着。

“太医,求求您,您再瞧瞧,一定还有法子的。”

“我们有的是银钱,有的是珍稀药材,只要能治好婉月,您要什么,我们都给。”

太医一脸为难。

花嬷嬷瞧着冯玉兰这般为个外甥女要死要活的模样,觉得可笑。

“程夫人待林娘子,可真是好。”

“这份疼惜,便是亲生的母女,怕也不过如此了。”

冯玉兰被她这话刺得一激。

她抬起头,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嬷嬷,您就看在婉月她如今这般可怜的份上,莫要再说这些风凉话了。”

“眼下,如何能让婉月再有孕,才是最要紧的。”

程知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翻涌的情绪被她强压下去。

她转向那两位大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今日之事,还请两位大夫守口如瓶,万不可外传。”

“知意在此谢过,日后必有重谢。”

花嬷嬷亦是上前一步,沉下了脸。

“程娘子的话,便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两位可都听明白了。”

一赏一罚,两位大夫哪里还敢多言,连声应下,保证绝不多嘴半句。

程知意亲自将人送出了院子。

再回来时,瞧着屋里那片狼藉与床上昏睡不醒的人,她心中只觉得无比可笑。

前世,托林婉月的福,她被逼着给那六十岁的老马夫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活得连牲畜都不如。

这一世,风水轮流转,林婉月竟然再也不能生了。

一个不能绵延子嗣的女人,于伯爵府那样的门第而言,与一件废弃的摆设何异。

若是让周昭季知晓此事,不知他又会是何种嘴脸。

程知意正想着,花嬷嬷却将她拉到了一旁的廊下,压低了声音,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娘子,您为何要让太医将此事隐瞒下来。”

“若是让伯爵府知晓林娘子不能生了,岂不是正好。”

程知意闻言,缓缓转过头来。

她看着花嬷嬷,唇边竟绽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

“嬷嬷,林婉月待我那般‘苛刻’,若只是让她这般轻易地被伯爵府抛弃,岂非太便宜她了。”

花嬷嬷心头一凛,静待她的下文。

程知意抬眼望向天边那轮惨白的日头,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我呀,偏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进去。”

“我要让她尝尽从云端跌落泥淖的滋味,让她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是如何化为泡影。”

“我要让她从天堂,一点一点地,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