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意正欲转头,一探究竟。
耳边却先传来一个清朗如玉的男子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
“别回头。”
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她的耳廓里。
“我帮你。”
程知意的心没来由地一跳,身体也跟着僵了一瞬。
她还未及反应,一只手掌便隔着几层衣衫,轻轻托住了她的肘弯。
那人的气息带着微风拂过竹林的清冽,与萧晏身上的檀香不同。
“想象一下,这支箭掷出去,要先撞上那壶底。”
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响起。
“而后,它会借着力道高高弹起,再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后面的壶中。”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描摹出那道看不见的轨迹。
“所以,你的眼睛,该瞄着倒扣壶底偏上三分的地方。”
他的指引清晰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手腕要稳,用巧劲,而非蛮力。”
他托着她手肘的那只手,微微施力,将她的手臂调整到一个极为精妙的角度。
程知意能感觉到,他的人就站在自己身后。
“就是现在。”
随着他一声轻喝,程知意只觉得手腕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带动,下意识地便将手中的竹箭送了出去。
那支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砰”的一声轻响,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倒扣陶壶的底部。
紧接着,在众人不可置信的注视下,竹箭高高弹起,又在空中翻转。
最后,稳稳落入了后方那只正放的陶壶之中。
周围的喧嚣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便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惊叹。
“中了,竟然真的中了。”
贺明桢更是高兴得忘了形,一把拽住程知意的手臂,又蹦又跳。
“知意姐姐,你太厉害了。”
她欢呼着,几乎要将程知意整个人都抱起来。
程知意被她晃得头晕,连忙扶住她的胳膊。
贺明桢这才猛然想起什么,吐了吐舌头,松开手,小心护着她的肚子。
“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你这里头还有个小的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转向方才出手相助的那人道谢。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只是不知公子为何作女子装扮。”
程知意也转过身,这才看清。
那人戴着一兔子面具,身上穿着一件浅粉色的交领长衫,瞧着确是女子的衣着。
摊主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双手将那方华美的波斯织毯送了上来。
贺明桢接过毯子,指尖拂过上面流光溢彩的纹样,不住地赞叹。
“这花纹当真别致,料子也滑顺,挂在房里定然好看。”
二人再次向男子道了谢,正欲转身离开。
却听得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桢儿。”
程知意脚步一顿,有些不明所以。
贺明桢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猛地回过头。
当她看清来人时,一双杏眼倏地瞪圆了,惊喜地大喊出声。
“大哥。”
只见方才那兔面男子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挺拔,戴着一副鹿角面具。
他缓缓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俊朗含笑的脸。
这人正是她的兄长,贺明非。
贺明桢欢呼一声,一下子扑到贺明非的怀里。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贺明非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解释。
“我恰巧路过,是临洲眼尖,先认出了翠羽面具。”
他说着,目光便落在了程知意的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这位娘子瞧着有些眼生,不为我介绍一二么。”
贺明桢这才想起被冷落的程知意,连忙拉着她的手。
“大哥,这位便是知意姐姐。”
程知意顺势摘下了脸上的翠羽面具,朝着二人盈盈一福。
“见过贺大公子。”
贺明非的目光在她那张妩媚动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原来是程娘子,久闻大名。”
“不愧是能让靖安王动了凡心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他的话语听不出是褒是贬,程知意只得垂下眼,不做回应。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兔面男子,也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当那张脸完全呈现在灯火之下时,程知意晃了神。
楚临洲。
即便他此刻仍穿着女子衣衫,却丝毫不损他半分风姿,反倒生出一种清丽之感。
他与萧晏,是两种全然不同的俊美。
萧晏是战神,是利刃,剑眉星目。
而眼前的楚临洲,则更像一块温润的美玉,目若朗星,书卷之气。
楚临洲朝着程知意与贺明桢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温润。
“在下楚临洲,方才见贺姑娘为那织毯发愁,一时心急,只想帮她赢得彩头,冒犯了程娘子,还望见谅。”
程知意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
“楚公子客气了,是我该谢你才是。”
贺明桢更是对他感激不尽,抱着那心心念念的毯子,豪爽地一挥手。
“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咱们去茶楼上坐,我请客。”
楚临洲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
“该是我请二位,以赔方才唐突之罪才是。”
贺明非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失笑。
“行了,你们两个也别争了,谁请都一样,还不快些上楼去,杵在这街上当门神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熟门熟路地在前头引路,催促着几人跟上。
程知意走在后面,却莫名觉得,自方才起,楚临洲的目光,便似有若无地,总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些许不自在。
几人在茶楼二楼的雅间里落了座。
小二很快便端上茶水与一盘新巧的糕点。
那糕点做成了桃花的形状,粉白相间,瞧着煞是可爱。
楚临洲却并未动筷,而是叫住小二,问道。
“请问这糕点里,都放了些什么料。”
贺明非听了,忍不住出声调侃。
“怎么,我们楚公子如今出门吃东西,也这般小心翼翼了。”
“莫不是在外头欠了什么风流债,怕人家在吃食里给你下药不成。”
楚临洲闻言,只是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解释。
“明非兄说笑了,只是家母近来身子不适,饮食上格外注意些,我跟着,便也养成了这多问一句的习惯。”
贺明非却不信他这套说辞。
“哦?前两日我与你同去望江楼用饭,怎么不见你问得这般仔细。”
楚临洲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那日不同今日,这不是……正好有位身子金贵的娘子在么。”
程知意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竟是为着自己。
心中不由得划过一丝暖意,轻声道。
“有劳楚公子费心了。”
贺明非听了,发出感叹,拍了拍楚临洲的肩膀。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临洲兄也晓得体贴人了。”
“瞧这般细致周到的模样,果然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不知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贺明桢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瞧见楼下有个小贩挑着担子,卖糖葫芦。
那糖葫芦上头裹的不是寻常山楂,而是去了皮的橘子瓣,瞧着晶莹剔透,甚是诱人。
她立时来了兴致,冲着楼下大喊一声,便兴冲冲地跑下楼去买了。
楚临洲看向程知意,温声问道。
“听闻程娘子已有身孕,不知是几个月了。”
程知意抚了抚小腹,如实回答。
“刚满了三月。”
楚临洲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倒是巧了,靖安王此去皇陵守灵半年,待他回来之时,娘子正好临盆。”
程知意听着这话,心中不知为何,微微一紧。
她正想说些什么,雅间的门便被敲响了。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探进头来禀报,说是有几桩急务,需贺明非即刻回去处置。
贺明非闻言,只得无奈地站起身,告了罪。
楚临洲见状,也跟着起身。
贺明非却摆了摆手,将他按回座位上。
“公务要紧,耽搁不了太久,这灯会难得,方才不还说要赔罪么,正好,给程娘子再做一回投壶的侍从也好。”
他说罢,便大笑着,快步离去了。
一时只剩下程知意与楚临洲二人。
气氛不免有些尴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贺明桢一声尖叫。
“哎呀,我的衣裳。”
程知意连忙探头望去,只见贺明桢举着刚买来的糖葫芦,正满脸懊恼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大片糖渍。
“这可怎么好,黏糊糊的,难受死了,我得赶紧回去换一身。”
程知意闻言,便起身喊道。
“我陪你一道回去吧。”
贺明桢却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我还没逛够呢。”
“我速去速回,你和楚公子先逛着,等我回来。”
她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奔上了轿撵,催着轿夫赶紧回府。
楚临洲看着窗外热闹的人潮,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程知意说。
“看来今日,我这赔罪的茶,是请不成了。”
他顿了顿,又道。
“总不好让娘子陪我在此处呆坐着,未免太过无趣。”
“不如,我们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