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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了开。

程司源一脸倦容,瞧见屋里这般情形,不由得一愣。

“这是怎么了?”

刘湘君却未看他,一双眼直直地落在程知意手边那本账册上。

刘湘君出身江南商贾之家,自幼便跟着父亲学看账本,于数字一道上,生就一副火眼金睛。

此刻,她只一眼,便瞧出程知意神色里的不对劲。

“妹妹手里拿的是什么?”

刘湘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穿透力,径直朝着程知意而来。

程知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便想将那账册合上。

“没什么,只是些府里的旧账。”

她话音未落,刘湘君已是几步上前。

“我来瞧瞧。”

她动作极快,不等程知意反应,便伸手将那本厚账册夺了过去。

那册子入手,刘湘君便觉出不对,触感比寻常的册页要硬实些。

她将册子举到光下,眯起眼细细地瞧着,长而尖的指甲在册子夹层处轻轻一划。

那夹层黏合得极好,若非心细如发之人,断然发现不了。

刘湘君二话不说,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金簪,用簪尖抵住缝隙,只轻轻一撬,便将那黏合处挑了开来。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契单子,从夹层里滑了出来。

刘湘君拾起那张地契,缓缓展开,愣在那里。

那是她嫁入程家时,程老太爷当着满堂宾客的面,亲口许下的。

说她若能为程家诞下嫡长孙,这处位于京郊的百亩良田,便记在长孙名下,作为程家长房的私产,谁也动不得。

如今,这地契,竟被冯玉兰给偷偷卖了。

她捏着那纸地契,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程知意垂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刘湘君却忽然笑了。

“好,真是好得很。”

次日,程家正堂,气氛凝重。

刘湘君一身素色衣裙,未施脂粉,头发也只是松松挽了个髻,瞧着憔悴又可怜。

可她一开口,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

“父亲,您请看。”

她将一叠厚厚的嫁妆单子,连同这些年她贴补程家的账目,尽数甩在程子怀面前的案几上。

“我刘湘君自嫁入程家,不敢说有功,却也从未有过半分行差踏错。”

“府上偶有拮据,我将自己的嫁妆尽数填补家用,只盼着一家和睦,夫君上进。”

“可婆母呢,她是如何待我的?”

她泪水潸然而下,声音里带着泣音,却依旧条理分明。

“她偏心娘家,将程家的银子流水似的搬去填补她那无赖弟弟的窟窿。”

“如今,竟连老太爷亲口许给我未来孩儿的地契都敢变卖。”

“这个家,放着我这个长房大娘子不理,竟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管着,这传出去,我们程家的脸面何在,我的脸面何在。”

“这家,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跪倒在地,伏地痛哭。

“如此,我今日便要分家,带走剩下的嫁妆,至于婆母私下转移的家产,还请父亲做主,允我清算。”

冯玉兰见状,心中一阵狂喜。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只要能将这商户出身的搅家精逼走,这程家,便又是她一人说了算。

她连忙上前,假意扶起刘湘君,口中哭劝着。

“湘君,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何必闹到分家这般难看的地步。你是我的儿媳,我怎么会待你不好呢。”

话里,却没一句是真正为刘湘君着想的,反倒句句都在催着程子怀下决断。

程子怀被这阵仗闹得头痛欲裂,只觉得颜面扫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程知意“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她满脸惊慌,泪水涟涟,将腰间的库房钥匙递到刘湘君面前。

“大嫂,都是知意的错,是知意无能。”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年纪尚小,实在是不懂管家之事,求大嫂看在程家上下百十口人的份上,看在爹爹的颜面上,暂且接管中馈,主持大局吧。”

刘湘君的哭声一顿,冷眼看着她。

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刘湘君缓缓站起身,脸上的哀戚之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父亲以为如何?”

刘湘君试探着程子怀。

“你出生商贾之家,自然对管家游刃有余,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程子怀只得点头。

刘湘君握着那象征主母权柄的钥匙,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来人,即刻封锁府库,所有账目,尽数搬到我院里,我要亲自彻查。”

满堂下人噤若寒蝉。

刘湘君的目光扫过众人,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从今日起,府中上下,一应开销用度,皆需节俭。”

“表小姐身子金贵,但规矩不能乱,她的份例,便按着府里姨娘有孕的旧例来。”

“还有司源屋里的胡姨娘,不过一介妾室,份例也减半。”

矛头直指林婉月与冯玉兰硬塞给儿子的那个美艳妾室胡玉蝶。

冯玉兰这才惊觉,自己是中了计了。

刘湘君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分家,她这是借机夺权。

程子怀想着这两日府上的一团乱麻,再看看长媳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心中倒有些松快。

他沉声道。

“就按湘君说的办。”

冯玉兰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夜深人静,刘湘君院里的密室中,烛火摇曳。

“你倒是好算计。”刘湘君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

程知意为她续上热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大嫂不也正等着这个时机么?”

“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将这投名状,稳稳当当地交到大嫂手中。”

刘湘君放下茶盏,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她恨冯玉兰,更恨那个成日里在她眼前搔首弄姿的胡玉蝶。

程知意递来的钥匙,便是最好的刀。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出府。”程知意答得干脆。

“林婉月、胡玉蝶,还有我那位好娘亲,便都劳烦大嫂了。”

“待我成了靖安王妃,这程家主母之位,还有那些被侵吞的家产,我必会帮大嫂一样一样地拿回来。”

刘湘君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好。”

家中既有大嫂主事,程知意便有了脱身的绝佳理由。

她只说近日烦的头疼,想去郊外散散心。

程子怀如今正烦着,巴不得她不在眼前,自然应允。

马车缓缓驶出程府。

车帘落下的一瞬,程知意从袖中拿出一朵早已备好的鹅黄色绢花。

那花做得精致,却在她纤细的指尖,被一寸一寸,缓缓碾碎成泥。

她的去处,并非清净佛堂。

而是那皇城深处,无边的风月与权力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