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意一字一句地回道。
“去见程淑人。”
花嬷嬷眼皮一跳,心中瞬间了然。
这是要去查林婉月那桩事的背后,究竟是不是程淑人母女的手笔。
她混迹宫中这么多年,什么腌臜事没见过,这点子后宅妇人的心机,她一听便知。
“娘子如今身子金贵,过会子天黑了,夜深露重的,为着旁人的事,惊动了自个儿的身子可不值当。”
“再者说,程淑人如今已是三品诰命,早已不是从前。”
“娘子此去,若是当真问出了什么,又预备如何处之?”
程知意听出了花嬷嬷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提醒自己,程淑人如今今非昔比,不好招惹。
“嬷嬷说的是。”
“可若是不问,我这心里头,总像悬着块石头,睡不安稳。”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花嬷嬷。
“至于查出来又当如何?”
“自然是坐山观虎斗,坐壁上观,安安稳稳地坐在台上,瞧一出好戏。”
花嬷嬷心头一凛。
程知意瞧着柔弱,心思却可称得上深沉。
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要去吩咐人备轿。
“嬷嬷。”
程知意出声唤住了她。
花嬷嬷回过身,面带询问。
“嬷嬷这几日为了我的事,前前后后地跟着忙碌,也该乏了。”
“今夜便早些歇下吧。”
“程家这点子家务事,我自己一人回去料理便好,不敢再劳动嬷嬷。”
花嬷嬷一愣,心下了然,这是要支开她。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笑着推辞。
“娘子的安危最是要紧,老奴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是啊,正因我的安危要紧,才更要劳烦嬷嬷。”
程知意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色。
“太后娘娘入宫,王爷那边,眼下只有桢儿一人照料着。”
“妹妹年纪到底小,许多事上只怕不周全。我这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还请嬷嬷替我过去瞧着,如此,我才能安心。”
她将萧晏搬了出来,又抬出了太后的亲侄女。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花嬷嬷哪里还能再多言半句。
“娘子说的是。”
程知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朝着轿撵走去。
轿子很快便在程淑人府前停下。
小厮得了通传,一路小跑着进去,不多时,便又跑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程淑人与程知窈正在暖阁里说话。
程知窈身上穿着一袭石榴红的掐腰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神采飞扬,与比起那个因小产在病榻上面如死灰的林婉月,美艳太多。
见了程知意,几人略作寒暄,各自落了座。
程知意没有心思与她们兜圈子,呷了一口茶,便径直开了口。
“伯母,知意今日深夜造访,是为了一桩事。”
“想来大伯母与知窈妹妹也听说了,表姐今日小产了。”
程淑人闻言,脸上顿时漾开一抹得意的笑。
她用帕子掩着唇,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快意。
“听说了。”
“那起子下作东西,惯会用些狐媚手段勾引男人,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她活该。”
“老天爷到底还是长了眼睛的。”
程知意苦笑。
“大伯母说的是。只是,她入伯爵府,终究只是个妾室。”
“伯爵夫人那般眼高于顶的人,现下瞧不上她,往后也绝不会让她越过妹妹去。”
“她于妹妹,于我,都构不成什么真正的威胁。”
“姐姐倒真是菩萨心肠。”
程知窈在一旁悠悠开了口,她捏着一枚蜜饯,瞧着程知意,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那狐媚子与周家公子私相授受,夺你姻缘的时候,可曾想过姐姐半分?如今她遭了报应,姐姐反倒替她可惜起来了。”
“并非可惜。”
程知意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我只是觉得,稚子无辜。”
“再者,以堂兄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与妹妹的聪慧,她林婉月便是有天大的恩宠,也断然动摇不了妹妹分毫。”
“知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知意话还未说完,程淑人便撂下了茶盏,脸色沉了下来。
“拐弯抹角说了这半日,可是疑心此事是我与知窈所为?”
程知意听罢,也不再遮掩,索性将话挑明了。
“伯母息怒。”
“非是我多心,只是托林婉月的福,这些年在程府,侄女学得最明白的,便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得看这背后,谁能从中得了最大的好处。”
“如今林婉月失了孩子,最高兴的,自然是伯爵夫人。”
“可除去伯爵夫人,妹妹,也算从此少了一个潜在的威胁,不是么?”
不等程淑人发作,程知窈却忽然笑了起来。
她摆了摆手,示意程淑人稍安勿躁。
“娘,您看您,急什么。”
“知意姐姐哪里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转过头,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程知意,眼底是洞察一切的清明。
“姐姐是怕了。”
“怕这把不知从何处烧起来的火,下一回,就烧到自己身上了,是不是?”
程知意的心猛地一跳。
她没想到,程知窈竟将她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
一时间,她竟有些怔住。
程知意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她抬手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是。”
“妹妹说得对,我就是怕了。”
“我在宫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身边伺候的人,不知哪个是太后的眼线,哪个又存了旁的心思。”
“今日是林婉月,明日又会是谁?”
“我不得不防。”
瞧着她这副孤立无援的可怜模样,程淑人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
她自然明白程知意如今的处境。
靖安王妃的宝座,谁不眼热。
靖安王的子嗣,谁不想怀。
偏这泼天的富贵,落在了程知意这个娘家毫无助益,又最不受宠的女儿身上。
这宫里宫外,想让她死的人,只怕能从宫门口排到城门口。
“说起来,上次出宫,还要多谢伯母。”
程知意适时地开口,将话头转了回来。
“伯母精通医理,又肯与我派去的婢女接应,才让我未怀孕先行离宫。”
“也还好我这肚子争气,总算没有辜负您的一番心意。”
这话软中带硬,既是示好,也是提醒。
提醒她们,她们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程淑人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你这孩子,就是有福气的。”
“日后做了靖安王妃,莫要忘了我便好。”
她话锋一转,又说回了正题。
“只是这回,你却是猜错了。”
“林婉月那小贱人失了孩子,确实与我和知窈无干。”
“说来,还觉得可惜了呢。”
程淑人撇了撇嘴。
“我原还想着,待她产下孩子,便寻个由头,抱到知窈名下养着。”
“如今倒好,全泡汤了。”
程知意愈发困惑了。
若当真不是她们,那还会是谁。
“这后宅的妇人,瞧着是望着一方天过日子,可那点子心眼儿,都用在了旁人瞧不见的地方。”
程知窈悠悠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会摆弄些草药汤剂,何止我娘一人。”
“有的人,或许藏得太深,姐姐一时瞧不出来罢了。”
“姐姐身在局中,只怕更要多加小心才是。”
程知意心头一动,谢过了她的提点。
看来今天,是查不出什么了。
她站起身,正预备告辞。
“对了。”
程知窈却忽然又道。
“过几日,我与周公子的婚仪,姐姐可一定要赏光到场。”
程知意闻言一怔。
“大婚?”
“这么快?”
她脱口而出。
“不等表姐身子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