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谷深处,雾锁层林。龙志炼倚着一块苔痕斑驳的青岩坐下,指尖仍残留着方才激战时的颤意。白灵靠在他怀中,苍白的脸上终于褪了那抹濒死的青灰,却仍昏昏沉沉,唯有呼吸尚算平稳。幽兰蹲在不远处,正用匕首削去一截老藤的尖刺,准备编成简易的担架——这谷中碎石嶙峋,背着她再走下去,怕是要伤上加伤。
“龙兄。”幽兰削断最后一根藤条,抬头时眉头微蹙,“那笛声……你当真从未听过?”她语气里压着疑惑,目光扫过四周密不透风的林木。方才那支曲子来得蹊跷,分明是寻常的《幽兰操》,可笛音里裹着股子奇异的内劲,竟将莫三更那帮悍匪的招式都搅得七零八落。
龙志炼摇头,长剑横在膝头,剑穗上沾的血珠还未干透。他望着谷口方向——那里雾气渐散,隐约可见血煞门黑旗的残影在风中晃动。“莫三更受了笛声影响,连刀法都乱了章法,可我听那曲调,分明是中原正统的丝竹功夫,不似苗疆蛊乐,也不像西域胡笳。”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的云纹,“更奇怪的是……那笛声起时,我怀里的玄铁令牌竟隐隐发烫。”
幽兰一怔,凑近瞥了眼他怀中露出一角的乌木令牌。那是龙志炼自幼佩戴之物,据说是其父临终所赠,材质非金非玉,通体漆黑如墨,唯有边缘处刻着一道细不可察的血纹。“令牌认主,莫非……吹笛人与你早有渊源?”
话音未落,远处林梢忽然传来“沙沙”异响,似有枯枝被踩断。幽兰猛地拔出匕首,龙志炼却抬手虚按,目光如电般锁住声源——只见一抹青影自十丈外的老槐树上轻盈跃下,落地时连一片落叶都未惊动。
那是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眉目如画却透着股子冷冽。他腰间悬着一支玉笛,笛尾缀着枚鸽血石,在暮色中泛着妖异的红光。最惹眼的是他左手小指缺了一截,断口处平滑如镜,显是被人齐根斩去。
“阁下跟踪许久了?”龙志炼长剑微抬,护在白灵身前。幽兰则悄然后撤半步,匕首横于胸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青衫男子轻笑一声,玉笛在指尖转了个圈,倒不似歹人。“龙公子莫紧张,在下青崖谷主关门弟子,姓柳名闻溪。”他拱手行礼,目光却落在龙志炼怀中的令牌上,“至于跟踪……倒不如说是闻笛而来。”
龙志炼瞳孔微缩。柳闻溪?这名字他确曾听李道玄提过——三十年前,武林中曾有“南柳北沈”之说,南柳便是青崖谷柳氏,以音律入武道,一曲《碧海潮生》能引动千丈巨浪;北沈则是沧州沈家,擅使“天罡北斗阵”。后来柳氏家主柳长风因牵涉“九霄环佩琴”失踪案,满门遭血煞门屠戮,只余一个幼子被谷中长老救出,从此青崖谷销声匿迹。
“原来是柳公子。”龙志炼剑尖垂落三分,“不知前辈唤我至此,有何指教?”
柳闻溪不答,反而迈步走近,待到三丈之内时,忽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罗盘。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终“咔嗒”一声停在龙志炼怀中令牌的方向。“果然。”他低喃一声,抬眼直视龙志炼,“龙公子可知,你这块‘玄铁血令’,乃是当年九霄环佩琴的琴轸所铸?”
此言一出,幽兰手中匕首“当啷”落地。龙志炼却如遭雷击——父亲临终前曾紧攥他的手,嘶哑着说:“志炼,若有一日你遇险,便去寻……寻青崖谷的人,他们认得这令牌……”原来这不起眼的乌木牌子,竟藏着如此秘密!
柳闻溪见他神色,已知猜中七八分,遂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三十年前,家父柳长风受挚友所托,保管此令。那挚友便是龙大侠——龙啸云。”他一字一顿,目光灼灼,“龙大侠临终前嘱咐,若令牌现世,便说明‘九霄环佩琴’重现江湖,而血煞门追杀的,不止是龙公子,更是琴中藏着的‘山河社稷图’!”
“山河社稷图?!”幽兰失声惊呼。传说此图乃上古奇珍,绘尽九州山川龙脉,得之可号令天下兵马。难怪血煞门三当家莫三更那般疯狂,连李道玄这样的隐世高人都被卷入其中!
龙志炼脑中嗡嗡作响。父亲从未提过这些,只说他本是江湖散人,因得罪权贵隐居山林。可如今看来,自己竟从出生起便卷入了一场滔天阴谋!
“柳兄,你既知来龙去脉,可有破解之法?”龙志炼强自镇定,将白灵往幽兰怀中又托了托。
柳闻溪摇头,神色凝重:“血煞门大当家‘血手阎罗’司徒烈,三十年前便是我柳家的死敌。他此次追杀龙公子,为的就是图中的龙脉秘钥。而青云谷……”他目光一凝,“正是当年九霄环佩琴最后现世之地!”
话音未落,远处谷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啸,似是某种信号。柳闻溪面色骤变:“不好!莫三更被笛声震晕,却引来了司徒烈的亲卫队!他们带着‘搜魂香’,最擅追踪气息!”说着,他一把扯下腰间玉笛,笛身竟在掌心化作流光,“龙公子,此处不宜久留。青崖谷有秘道直通青云谷后山,我带你们从水路走!”
龙志炼不及多想,抱起白灵纵身而起。幽兰紧随其后,三人借着柳闻溪玉笛点亮的微光,在密林中疾奔。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血腥气——司徒烈的亲卫已至!
“跳!”柳闻溪突然止步,指向一处悬崖下的湍流。龙志炼咬牙纵身跃下,寒潭水瞬间淹没头顶。幽兰紧跟着跃入,手中死死拽着白灵的衣袖。黑暗中,柳闻溪的玉笛再次亮起,化作一道青光在前方引路。
“顺着暗流游,半炷香后有出口!”柳闻溪的声音穿透水流。龙志炼肺部几乎炸裂,却仍死死护住怀中的白灵。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光——是出口!
三人爬上岸时,均已狼狈不堪。柳闻溪撕下衣襟包扎手臂上的擦伤,转头对龙志炼道:“此地距青云谷尚有三十里,但司徒烈的搜魂香能循水汽追踪。我们必须弃岸入山,走‘蜈蚣岭’小道。”
龙志炼点头,却忽觉怀中令牌滚烫如火。他掏出一看,只见原本漆黑的令牌上,血纹竟隐隐泛出血光,似有活物在纹路中游走!
“不好!”柳闻溪脸色剧变,“司徒烈在令牌上种了‘血魂蛊’!这是要逼你现身!”说着,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枚碧绿色药丸,“含住!此乃‘清心丹’,可暂缓蛊虫侵蚀!”
龙志炼不及细想,将药丸嚼碎吞下。刹那间,一股清凉之意自喉间蔓延,令牌上的血光这才稍稍收敛。
“柳兄,这血魂蛊究竟……”
“是血煞门最歹毒的追踪术!”柳闻溪咬牙道,“蛊虫寄于令牌,以宿主精血为食。若不尽快毁去,不出三日,司徒烈便能循着蛊虫气息找到你!”
龙志炼握紧令牌,指节发白。这小小的牌子,竟成了催命符!
“无妨。”柳闻溪忽地拍拍他肩,“青崖谷有‘焚心炉’,可炼化天下奇蛊。待到了青云谷,我带你回谷中处理。”说着,他抬头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影,“走吧,天亮前必须穿过蜈蚣岭。那里有司徒烈布下的‘锁龙钉’,稍有不慎便会触发机关。”
三人借着月色翻身上山。蜈蚣岭果然险峻,狭窄的山道上布满尖锐的碎石,两侧悬崖深不见底。龙志炼背着白灵,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幽兰在前探路,不时拨开挡路的藤蔓。
行至半山腰时,幽兰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有埋伏!”
话音未落,数支弩箭破空而来!龙志炼大喝一声,长剑出鞘,剑光如虹,将弩箭尽数斩落。可更多的黑影从两侧林中涌出——正是血煞门的亲卫队,为首的赫然是三当家莫三更!
“哈哈,龙志炼!以为躲进水里就能逃掉?”莫三更狞笑着,手中大刀一挥,“兄弟们,活捉他们!主子要的是活的!”
柳闻溪冷哼一声,玉笛横吹。清越的笛声骤然响起,竟似有实质般化作一道音墙,将冲在最前的几名亲卫震得倒飞出去!“龙公子,带他们走!我来断后!”
龙志炼咬牙:“柳兄小心!”
他抱起白灵,与幽兰一同向山顶冲去。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夹杂着莫三更的怒吼:“柳闻溪!你竟敢背叛血煞门!”
“我柳闻溪只忠于正义!”柳闻溪的笛声愈发激昂,音波荡开,竟将数名亲卫震得七窍流血!
龙志炼心中焦急,却不敢停留。三人终于冲上山顶,却见前方是断崖,下方是万丈深渊,唯一的出路,竟是一条横跨深渊的铁索桥!
“走!”龙志炼咬牙踏上铁索。铁索在风中摇晃,白灵的重量几乎让他失去平衡。幽兰紧随其后,一手扶着铁索,一手护着白灵。
身后传来莫三更的狂笑:“跑啊!我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龙志炼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挪动。铁索冰冷刺骨,寒风呼啸而过,似要将人吹落深渊。终于,他们踏上对岸的那一刻,身后传来铁索断裂的巨响!
“哈哈,龙志炼!你逃不掉的!”莫三更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龙志炼回头望去,只见莫三更站在断崖边,面目狰狞。他知道,这场追杀,远未结束。
“柳兄……”龙志炼低声道。
“放心,我没事。”柳闻溪从林中走出,玉笛上染着血迹,“司徒烈的亲卫暂时退了。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连夜赶往青云谷。”
龙志炼点头,怀中的令牌依旧滚烫。他知道,前路危机四伏,但为了白灵,为了父亲留下的秘密,为了这江湖的正义,他绝不能退缩!
“走!”他抱起白灵,与幽兰、柳闻溪一同消失在夜色之中。
青崖谷的方向,隐约传来悠扬的笛声,似在指引,似在守护。而血煞门的追杀,正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