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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的秋雨,比往年来得更稠更冷。

陈九小心翼翼地踩着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每一步都溅起小小的水花。他的油布伞在风雨中微微颤抖,伞边缘垂落的水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滴落在他的裤脚上,很快就将裤脚打湿了一大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那是从巷尾的屠宰铺飘来的。这股味道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在陈九的鼻尖凝成了一股说不出的腥甜,让他感到有些恶心。

陈九是个挑货郎,平日里走街串巷,专卖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玩意儿。今天他收摊晚了些,为了能早点回家,便决定抄近路穿过这条传说中的“鬼打墙”巷子。

这条巷子平日里就阴森森的,此刻在雨幕的笼罩下更是显得格外诡异。陈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紧紧握着油布伞的手柄,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然而,就在他战战兢兢地走着的时候,一阵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突然飘进了他的鼻中。这股香气在这充满血腥和雨水的环境中显得如此突兀,陈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这股香气的来源。

这巷子两侧是颓败的灰墙,墙体斑驳,仿佛被岁月侵蚀得千疮百孔。墙头爬满了枯藤,这些枯藤如同垂死的老人,无力地攀附着墙壁,似乎随时都可能断裂。

别说桂花树了,这里连草都难以生长。地面上的泥土干裂,仿佛是大地张开的干裂嘴唇,渴望着水分的滋润。整个巷子弥漫着一股荒凉和破败的气息,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闷。

陈九紧紧攥着挑货的担子,他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心中涌起一股无奈和失望。原本他以为这里会有一些生机,或者至少能找到一些可以用来换取生活所需的东西。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希望破灭了。扁担,竹制的扁担被他握得发潮。忽然间,雨好像停了。他抬头看,伞面好好的,可眼前的雨丝却像被无形的手剪断,落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就碎成白烟。紧接着,那桂花香浓得化不开,甜得发腻,像是浸了蜜的尸油。

巷口的灯笼在风里晃了晃,昏黄的光线下,墙根蹲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妇。她面前摆着个竹篮,盖着块褪色的红布,布角绣着的并蒂莲已经磨得看不清纹路。

“后生,买个灯笼不?”老妇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又湿又哑。

陈九后退半步,脚腕撞到墙根的石墩,疼得他龇牙咧嘴。“不、不买,我家有灯。”

“这灯笼可不一样。”老妇轻声呢喃着,仿佛这灯笼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缓缓掀开了覆盖在竹篮上的红布。

随着红布的揭开,一个巴掌大的灯笼呈现在眼前。这个灯笼的绢面呈现出一种极淡的粉色,宛如少女羞涩的脸颊,给人一种清新淡雅的感觉。而在这淡雅的粉色绢面上,还绣着精美的缠枝莲图案,线条流畅自然,栩栩如生,仿佛这些莲花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再看那灯笼的提杆,竟然是用乌木制成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这些云纹雕刻得极为精细,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让人不禁感叹工匠的技艺之高超。

然而,这灯笼最奇特的地方还在于它无需点火。只见那绢面里似乎透着一层朦胧的白光,这白光虽然并不明亮,但却足以将老妇满脸的褶子照得半明半暗,给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你看这光,”老妇用枯瘦的手指敲了敲绢面,“阴雨天也亮堂,夜里走路不撞邪。”

陈九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地落在那只灯笼上,他的喉咙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灯笼的绢面,原本应该是素白的颜色,但在烛光的映照下,却透出一种诡异的红晕。陈九定睛看去,只见那绢面的纹路里,竟隐约有血管似的红丝在缓缓流动,仿佛那灯笼是用活人的皮肤制成的一般。

这红丝的形状和颜色,都与人类的血管极其相似,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细微的分支和脉络,就像真的人皮一样。陈九的心跳骤然加快,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多少钱?”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声音根本不是自己的。

老妇咧开没牙的嘴笑了,牙床泛着青黑:“不要钱,换样东西就行。”她抬起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你腕子上的红绳,给我。”

陈九猛地低头,左手腕上果然系着根红绳。他分明记得早上穿衣服时还没有,这红绳不知何时缠上去的,磨得皮肤发痒。他想解,手指却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那根红绳自己松了,飘到老妇手里。

老妇颤颤巍巍地伸出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小心翼翼地把那根鲜艳的红绳塞进了袖管里,仿佛这根红绳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去,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一盏灯笼,这灯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纸已经有些泛黄,但仍然可以看出它曾经的精致。

老妇把灯笼递到我面前,用一种低沉而又严肃的声音说道:“拿好,夜里可千万不能让这灯笼沾上血啊。”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透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陈九接过灯笼的瞬间,桂花香突然消失了。雨重新落下来,打在伞上噼啪作响,墙根空荡荡的,哪有什么老妇和竹篮。他低头看手里的灯笼,绢面里的白光透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回到家时,老婆秀兰已经睡下了。土坯房里弥漫着草药味,秀兰去年生娃时落了病根,夜夜咳嗽,药罐子就没离过火。陈九把灯笼放在桌角,借着油灯的光打量它,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绢面的颜色,像极了人皮肤被剥下来,用硝石腌过的样子。

“你手里拿的啥?”秀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仿佛一道惊雷,把正在熟睡中的陈九给惊醒了。

陈九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秀兰已经披衣坐了起来,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手中的东西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照亮了那盏灯笼,原本明亮的绢面里的白光突然暗了一下,就像是人眨了一下眼睛似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陈九心里一惊,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把灯笼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秀兰的眼神犀利,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没啥,收摊时捡的玩意儿。”陈九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秀兰没再追问,咳得直不起腰。陈九给她倒了杯温水,看着她蜡黄的脸,心里一阵发酸。他们成亲三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秀兰跟着他没享过一天福。他摸了摸木箱,那灯笼的寒气透过木板渗出来,凉得他指尖发麻。

后半夜,陈九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往屋外走。经过木箱时,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木板。他头皮一麻,抄起门后的扁担,猛地掀开箱盖。

灯笼好好地躺在里面,绢面里的白光比先前亮了些,隐约能看见里面映出个模糊的人影,像是个梳着发髻的女人,正背对着他。

“邪门了。”陈九啐了口,把箱盖盖好,用麻绳捆了三道。

可等他撒完尿回来,刚推开房门,就看见那灯笼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绢面里的人影转了过来。那是张没有五官的脸,平平的一片,只有轮廓在白光里浮动。

陈九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灯笼突然晃了晃,绢面里飘出个女人的声音,细得像蛛丝:“帮我……找个人……”

“找、找谁?”陈九的牙齿打着颤。

“赵……德……发……”

这三个字像冰锥扎进陈九的耳朵。赵德发是镇上的富绅,开着三家绸缎庄,去年刚娶了第四房姨太。陈九每月都去他府上送货,见过那人几面,脑满肠肥的,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

“他……他怎么了?”

灯笼没再出声,绢面里的白光渐渐暗下去,最后只剩一团灰影。陈九连滚带爬地把灯笼重新塞进箱子,这次加了把铜锁。他缩在炕角,听着秀兰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却翻江倒海——赵德发,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第二天一早,陈九揣着灯笼去了镇东头的城隍庙。庙里的老道士瞎了只眼,据说能通阴阳,陈九平时舍不得花钱,这次却咬牙买了两斤香油。

老道士摸着灯笼的绢面,独眼里闪过丝惊恐:“你惹上大祸了。”

“道长,这到底是啥?”

“人皮灯笼。”老道士的声音压得极低,“用年轻女子的皮硝制而成,活着剥下来的,还得是处子身,怨气才够重。你看这缠枝莲,是用她的血染的,每一针都扎在骨头上。”

陈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里面的冤魂,生前定是被人害死的。”老道士从袖里摸出张黄符,贴在灯笼上,“她让你找赵德发,定是和他有关。这灯笼沾了你的气,你躲不掉的。”

陈九想起昨晚那没有五官的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那我该咋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道士叹了口气,“你去赵府问问,去年秋天,有没有年轻女子失踪。记住,别让灯笼沾血,不然她怨气爆发,连你都要被拖下水。”

离开城隍庙时,日头已经偏西。陈九挑着货担往赵府走,心里七上八下的。路过绸缎庄时,听见伙计们在闲聊,说赵老爷最近请了个南洋来的师傅,在府上做法,夜夜都能听见哭声。

赵府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环上的铜狮子被雨水锈得发绿。陈九报了身份,门房领着他穿过抄手游廊,院子里摆着些奇怪的物件——黑狗血泼过的桃木剑,缠着红线的稻草人,还有几个倒扣的瓦罐,罐口渗着黑汁。

赵德发坐在堂屋里抽水烟,看见陈九,脸上的肉抖了抖:“你来得正好,我那房姨太想要些胭脂,你挑最好的来。”

陈九放下货担,眼睛瞟着墙上的挂画。画上是个穿旗袍的女子,眉眼弯弯,笑得极甜。他突然想起,去年秋天,镇上确实有个唱评戏的姑娘失踪了,那姑娘就叫柳月娥,唱《西厢记》里的崔莺莺,迷倒了半个镇子的男人。

“赵老爷,”陈九的声音有些发紧,“您还记得柳月娥吗?”

赵德发手里的水烟袋“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提她干啥?”

就在这时,陈九揣在怀里的灯笼突然发烫,绢面里透出红光,像有血在里面流动。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直晃。

“赵德发……”女人的声音从灯笼里飘出来,比昨晚更清晰,带着哭腔,“我的脸……我的皮……”

赵德发尖叫着往后退,撞倒了身后的太师椅:“不是我!是那南洋来的降头师!是他说要个处子皮做灯笼,能保我财运亨通!”

陈九听得浑身发冷。原来柳月娥是被赵德发和那降头师害死的,他们剥了她的皮做灯笼,还想借她的怨气敛财。

“我好疼啊……”灯笼里的红光越来越亮,绢面开始收缩,像有人在里面挣扎,“我的眼睛被挖了,舌头被割了,你把我扔在乱葬岗,让野狗啃我的骨头……”

赵德发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我给你烧纸钱!给你修祠堂!求你放过我!”

突然,堂屋的梁柱上滴下黑汁,腥臭难闻。陈九抬头一看,只见梁上贴着张黄符,符纸已经发黑,上面用朱砂画的符号正在慢慢渗血。那南洋降头师设的法,被柳月娥的怨气冲破了。

“晚了……”

灯笼“嘭”地炸开,红光里飘出个模糊的身影,长发遮面,浑身是血。她伸出没有皮肤的手,指甲乌黑尖利,抓向赵德发的脸。

“啊——!”

赵德发的惨叫声撕心裂肺,陈九吓得闭紧了眼。等他再睁开时,堂屋里空荡荡的,赵德发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摊血水,还有几块碎肉。墙上的挂画掉在地上,画中女子的脸被血水浸透,变得模糊不清。

灯笼的碎片散落在地上,渐渐化成灰烬。陈九摸了摸怀里,那股寒气消失了,只剩下些温热的灰烬。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赵府,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着空荡荡的街道。陈九回头望了眼赵府,只见那朱漆大门上,不知何时挂了两个灯笼,绢面是极淡的粉,在月光下透着朦胧的白光。

第二天,镇上的人发现赵德发不见了,只在堂屋里找到一摊血水。有人说他被狐狸精勾走了,有人说他得罪了神仙,被收走了。只有陈九知道,是柳月娥的冤魂报了仇。

从那以后,陈九再也没走过那条“鬼打墙”巷子。每到秋雨连绵的夜晚,他总能听见巷子里传来桂花香,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说:“买个灯笼吧……”

而赵府的大门,再也没人敢推开。据说夜里路过的人,能看见两个粉绢灯笼在门楼上晃,绢面里映着人影,一个是梳着发髻的女子,一个是没有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