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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民间鬼故事合集一千多篇 > 第58章 枕边的第三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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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小唐正在给3床换输液贴。透明的胶布撕下来时带起一点皮肉的刺痛,病人闷哼了一声,她赶紧放轻动作,指尖蹭过对方手背松弛的皮肤,像摸在晒透的老棉絮上,发皱,没有弹性。“忍一下,大爷,马上就好。”她声音放得柔,眼尾扫过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药液,葡萄糖混着维生素c,透明得像老小区清晨结在防盗网上的霜。

八年了。从护校毕业那天攥着皱巴巴的报到证走进市一院,消毒水的味道就没从她身上散去过。白大褂的左口袋永远装着酒精棉片和黑色水笔,右口袋是体温计和压脉带,洗得发白的袖口总沾着星星点点的药水渍,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碘伏黄,连梦里都是输液架滚轮划过水磨石地面的“吱呀”声,那声音像极了母亲生前用的缝纫机,踩起来“咔嗒咔嗒”,针脚落在棉布上,留下细细的线痕。

下午五点半,交完班的小唐背着帆布包走出医院后门。初秋的风裹着碎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她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往领口紧了紧,这条藏青色的围巾是母亲织的,羊毛线有点扎皮肤,却格外暖和,织纹是简单的平针,母亲走前还没来得及缝流苏,线头被她仔细地藏在围巾角里,摸起来有点硌手。

拐两个弯就是她住的老小区,叫“纺织厂家属院”,红砖墙斑驳得像老人的脸,楼道里的声控灯十有八九是坏的,走上去得跺脚才亮,亮起来也昏黄,照得楼梯扶手的锈迹像摊在上面的血。301室在三楼,门牌号的红漆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铁皮,小唐掏钥匙的时候,指尖碰到了锁芯里的锈,涩得转不动。她晃了晃钥匙,“咔嗒”一声,门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味道涌了出来——是母亲生前用的“蜂花”皂角香,混着一点旧书的霉味,像有人刚把晒过太阳的被子叠起来,暖烘烘的,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沉。

小唐站在门口愣了三秒。玄关的鞋架上还摆着母亲的黑布鞋,鞋尖有点磨白,鞋垫是她亲手纳的,蓝布底上绣着小小的兰花;墙上挂着母女俩的合照,是她护校毕业那天拍的,母亲穿着藏青色的棉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攥着她的毕业证书,指腹按在照片边缘,留下浅浅的印子。她换了鞋,帆布包扔在沙发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在空荡的客厅里荡开回音,这屋子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厨房水管偶尔滴下的水珠声,能听见窗外拆迁废墟里的枯草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有人用指甲反复刮挠防盗网。

母亲走了快一年了。去年冬天,肺癌晚期,走的时候很安详,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腹的薄茧蹭着她的掌心,断断续续地说:“兰兰,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她当时哭得说不出话,只知道点头,直到母亲的手慢慢凉下去,她才发现母亲的指甲缝里还沾着一点棉布屑,那是前一天母亲还在给她缝玩偶,浅灰色的棉布,针脚刚落在手指缝,就被护士催着去做检查,玩偶的手还没缝完,就扔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后来整理遗物,她把那只没缝完的布手和母亲的黑布鞋、纳的鞋垫一起,放进了骨灰盒旁边的小木盒里,埋在了城郊的公墓。墓碑是黑色的大理石,刻着母亲的名字,下面刻着她的名字,小唐每次去都要擦一遍,擦得指尖发疼,墓碑上的字却还是凉的,像母亲走后那只再也暖不热的手。

这屋子是母亲留下的,纺织厂分的老房子,六十平米,客厅小得转不开身,卧室的窗户对着拆迁废墟,夜里能看见月亮挂在断墙上,白得像块裹尸布。哥哥让她搬去跟他住,在城郊的新小区,电梯房,亮堂,可她不愿意。这里的每样东西都带着母亲的痕迹:客厅的缝纫机是母亲年轻时用的,机身掉了漆,却还能转;卧室的衣柜里挂着母亲的旧棉袄,樟脑丸的味道混着皂角香;连厨房的瓷碗都是母亲结婚时买的,青花缠枝纹,碗沿缺了个小口,她用了八年,一直没舍得扔。

小唐走进卧室,把围巾叠好放在枕头边。床上铺的是母亲织的床单,米白色的粗布,织着细细的兰花图案,洗得有点发黄,却软得像云。她坐在床边,指尖划过床单上的兰花,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坐在缝纫机前,踩着踏板给她缝小熊玩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母亲的头发上,银丝亮晶晶的,她趴在母亲腿上,数着缝纫机针脚的次数,“一下,两下,三下……”母亲就笑,指尖的顶针蹭着她的脸,有点凉,“兰兰,等小熊缝好了,就让它陪你睡觉。”

那只小熊最终还是没缝完。母亲的病来得太急,确诊的时候已经是晚期,躺在病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握针线了。小唐后来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那只没缝完的布手,浅灰色的棉布,手指缝里刚绣了两针兰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母亲生病时抖着的手。

她躺下来,把脸埋在枕头上。枕头是母亲缝的荞麦枕,有点硬,却带着阳光的味道。刚闭上眼,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不是冷,是一种熟悉的触感,像有人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

小唐猛地睁开眼。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床头小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打在墙上,照得母亲的遗像有点模糊。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长发散在枕头上,顺滑得像刚洗过,没有被碰过的痕迹。可那触感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能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坐在床边,也是这样用指尖摸她的头发,粗粝的指腹划过发丝,有点痒,却让人踏实得能立刻睡着。

是幻觉吧。小唐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对着母亲的遗像。遗像里的母亲笑得很温和,眼睛里像盛着水,她小时候总说母亲的眼睛像老井,深不见底,却能映出她的影子。“妈,我是不是太累了?”她轻声说,声音在空荡的卧室里飘着,没有回应,只有窗外的风又刮了起来,枯草撞在防盗网上,“哗啦,哗啦”,像母亲织毛衣时毛线球滚在地上的声音。

那天晚上,小唐睡得很沉,却没再感觉到那只手。直到三天后的夜里,她值完夜班回家,沾着床就睡着了。后半夜,迷迷糊糊中,那只手又来了。

指尖落在发顶,轻轻的,带着点迟疑,像怕吵醒她。然后顺着头发的长势往下滑,一下,又一下,指腹的粗糙蹭着发丝,皂角香裹着暖意,像母亲刚晒过太阳的手。小唐的意识有点模糊,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只能任由那只手在发间游走,甚至下意识地往那只手的方向蹭了蹭,就像小时候,她总往母亲的怀里钻,把脸埋在母亲的颈窝,闻着皂角香睡觉。

这一次,那只手停留的时间很长,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慢慢离开。小唐醒来时,窗外已经泛白,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床单上投下细细的光带。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居然异常整齐,不像往常睡觉那样乱成一团,发尾甚至带着点被梳理过的顺滑,就像母亲生前每天早上给她梳头发的样子,木梳齿划过发丝,“沙沙”响,梳完还会用指尖把她的刘海拨整齐。

小唐坐起来,盯着枕头发呆。难道真的是母亲回来了?可人死了怎么会回来?她摇了摇头,把这荒唐的念头压下去,起身去厨房煮面条。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她往里面打了个鸡蛋,看着鸡蛋在水里慢慢凝 固,突然想起母亲煮面条总喜欢给她卧两个荷包蛋,说“兰兰在医院上班累,要多补补”。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砸在锅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从那以后,那只手来得越来越勤。几乎每个后半夜,只要她睡得沉,就会感觉到指尖划过头发的触感,有时候轻得像羽毛,有时候会稍微用力一点,把她散在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小唐开始习惯这种触碰,甚至有点依赖,每次那只手出现,她都会睡得格外踏实,连梦都没有。可她还是不敢醒,怕一睁眼,那只手就消失了,怕这只是自己太想念母亲产生的幻觉。

“小唐,你最近怎么总打哈欠?”护士站里,李姐一边整理病历一边问她。李姐比她大十岁,在医院待了二十年,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笑起来像母亲。小唐揉了揉眼睛,把手里的输液卡夹好:“不知道,总觉得睡不够。”“是不是夜班太累了?”李姐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担忧,“你一个人住,晚上别总熬夜,睡前喝杯热牛奶。”小唐点点头,没敢说夜里那只手的事,她怕说出来,连李姐都会觉得她疯了。

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那只手的触感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能分清指腹的薄茧位置,能闻见熟悉的皂角香,甚至能感觉到指尖划过发丝时的力度变化。她开始失眠,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想等那只手。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耳朵贴在枕头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可只要她醒着,那只手就绝不会出现。只有当她的呼吸变得均匀,意识沉入梦乡时,那熟悉的触感才会准时落在发顶。

那天晚上,小唐做了个决定,装监控。她在网上挑了个小型的夜视摄像头,黑色的,巴掌大小,能连手机,夜视功能清晰到能看见床单上的针脚。快递到的那天,她趁着午休回了趟家,把摄像头藏在了卧室衣柜的穿衣镜后面,镜头正对着床头,角度调了又调,确保能拍到她整个床铺。

设置好监控后,小唐躺在床上,却比往常更难入睡。她盯着衣柜的方向,总觉得摄像头的红灯亮得刺眼。后半夜,困意终于袭来,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瞬间,那只手又来了。

指尖落在发顶,还是熟悉的粗糙,熟悉的皂角香。小唐的心脏“咚咚”地跳,她强忍着没动,连呼吸都放得轻,假装还在熟睡。那只手慢慢往下滑,划过耳后,把她散在颈间的头发拨到身后,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唐的眼角有点湿,她想起母亲走前的那天,也是这样帮她拨头发,说“兰兰的头发长了,该剪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剪,母亲就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手慢慢离开。小唐等了半分钟,才猛地睁开眼,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睡衣。她抓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手指抖得厉害,连解锁密码都输错了两次。点开监控App,她把回放速度调慢,一帧一帧地看……

画面里,她躺在床上,头枕在枕头上,长发散在床单上,像一捧黑色的水。从她关灯躺下,到慢慢睡熟,再到那只手出现的时间段,画面里只有她一个人,被子安安静静地盖在身上,头发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连一丝风的晃动都没有。衣柜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窗帘垂在两边,摄像头的夜视灯照着床头,把她的脸照得有点苍白,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怎么会这样?

小唐把回放退回去,重新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她甚至把音量调到最大,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难道真的是幻觉?可那触感、那温度、那皂角香,明明那么真实,真实到她现在摸自己的头发,还能感觉到指尖残留的温度。

她盯着手机屏幕里熟睡的自己,突然觉得有点陌生。画面里的人一动不动,像个蜡像,可她明明记得,刚才那只手摸她头发的时候,她是醒着的,是有意识的,甚至能感觉到头发被拨到耳后的顺滑。为什么监控里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小唐每天都看监控回放,结果都一样。画面里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可夜里那只手,依然准时出现,甚至比以前更频繁,有时候会在她的发顶停留十几分钟,像是在陪着她。小唐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她甚至去医院的心理科挂了号,那个戴眼镜的女医生听她说完,推了推眼镜,说她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感知觉障碍”,是长期独居加上工作压力大导致的,给她开了点助眠的药,让她少想点乱七八糟的事。

可小唐没吃那药。她知道,那不是感知障碍。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诡异的事,每次那只手出现后,第二天早上她的枕头边都会多一点东西:有时候是一根母亲的白发,有时候是一小块棉布屑,还有一次,是一粒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上面印着小小的兰花,是母亲生前总给她买的那种。

那粒水果糖她现在还放在帆布包的夹层里,糖纸有点发皱,却还能闻到淡淡的水果香。她记得很清楚,母亲走后,她把家里所有的水果糖都整理出来,埋在了公墓的墓碑旁边,因为母亲说过,“兰兰以后长大了,就不爱吃糖了”。可这粒糖,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枕头边?

小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疼。她开始觉得,不是幻觉,是母亲真的回来了,用她自己的方式陪着她,怕她一个人孤单。

这天轮到小唐值夜班。内科病区的夜班总是忙得脚不沾地,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她跑了不下二十趟病房:1床的大爷说心慌,她去量血压;5床的阿姨要喝水,她去倒;8床的大叔输液完了,她去拔针。凌晨一点多,她终于能坐在护士站喘口气,刚端起杯子想喝口水,护士长就走了过来:“小唐,3床上午出院了,床单被套还没换,你去整理一下吧。”

“好。”小唐放下杯子,拿起护理车上的干净床单和枕套,推着车往3床病房走。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来,昏黄的光打在墙上,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个飘在半空的鬼。3床在走廊尽头,靠窗的位置,以前母亲住院的时候,就住过这个病房。小唐推开门的时候,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窗帘“哗啦”响,带着点消毒水的冷意。

病房里很静,只有床头柜上的呼叫器闪着微弱的绿光。小唐走到床边,伸手去掀枕头,换枕套要先把枕头拿出来,她的手指刚碰到枕头的棉布套,就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触感,不是荞麦皮的颗粒感,也不是棉花的软,是有点硬,有点糙,像摸在母亲缝玩偶的棉布上。

她心里猛地一跳,指尖顿在半空。风又吹进来,窗帘擦过她的胳膊,凉丝丝的,像有人用手碰了碰她。小唐深吸一口气,猛地把枕头掀了起来……

枕头下面,压着一只布手。

浅灰色的棉布,巴掌大小,手指缝里绣着淡淡的兰花,针脚细密得像母亲纳的鞋垫,指腹处被特意缝厚了一层,摸起来有点硌手,像极了母亲指腹的薄茧。小唐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布手上——这是母亲给她缝的小熊玩偶的手!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只小熊是母亲用家里的旧棉布缝的,身子是浅棕色,耳朵是米白色,手和脚是浅灰色,因为她的小名叫“兰兰”,母亲特意在手指缝和脚趾缝里绣了兰花。她上中学的时候,把小熊带去学校,被同学不小心扔进了洗衣机,搅得胳膊和腿都掉了,只剩下一个身子和一只手。母亲当时还笑着说:“没事,妈再给你缝一个,比这个还好看。”可后来母亲的眼睛越来越花,缝纫机踩得越来越慢,直到查出肺癌,那只断掉的布手就被她收在了旧木盒里,和母亲的遗物一起,埋进了公墓。

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医院的3床病房?

小唐的手开始发抖,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布手,指尖碰到棉布的瞬间,一股熟悉的皂角香顺着指尖钻进鼻腔,不是洗衣液的工业香,是母亲生前用的蜂花皂,泡在温水里揉出的泡沫香,带着点植物的涩,晒过太阳后又裹着暖,是她从小闻到大的味道。

布手比记忆里更糙一点,浅灰色的棉布洗得发脆,边角起了细毛,手指缝里的兰花刺绣却依旧清晰,淡蓝色的线在布上洇开一点,像雨打湿的墨迹。她记得母亲缝这朵兰花时,凑在台灯下,老花镜滑到鼻尖,右手食指上还贴着块创可贴,前一天纳鞋垫时被针扎破的,渗出血珠,她用嘴吮了吮,又继续穿针引线,说“兰兰的东西,针脚得密点,耐穿”。

小唐把布手贴在掌心,指腹摩挲着指腹处那层加厚的棉布。母亲当时说,小熊的手得有“力气”,才能帮兰兰擦眼泪,所以特意剪了三层棉布叠在一起缝,摸起来硬邦邦的,却带着踏实的分量。就像现在,这只布手躺在她掌心,明明轻飘飘的,却压得她心口发沉,连呼吸都跟着发紧。

“这是谁的东西?”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小唐吓得手一抖,布手差点掉在地上。她猛地回头,是夜班护士小张,手里端着治疗盘,刚从对面病房出来。“没、没什么。”小唐赶紧把布手攥在手里,塞进白大褂内侧的口袋,指尖死死掐着布边,生怕被人看见。小张扫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皱了皱眉:“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可能有点累。”小唐勉强扯了扯嘴角,低头去扯床单的角,“3床的被单换完了,我去送护理车。”

她推着护理车往护士站走,脚步虚浮,口袋里的布手像块烙铁,烫得她皮肤发紧。走廊的声控灯灭了又亮,她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个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纸人。路过处置室时,她忍不住停下来,推门进去,反锁了门。

处置室里只有应急灯亮着,冷白色的光打在不锈钢的治疗台上,映得她脸色更白。小唐掏出布手,放在治疗台上,指尖轻轻拂过那朵兰花。布手的指尖沾着点灰,她用指甲小心地刮掉,却在指缝里摸到一点硬,是线头,没剪干净的线头,像母亲缝完东西后总忘了剪的线尾,留着一小截,说“下次缝东西还能接着用”。

她突然想起整理母亲遗物的那天。也是这样冷的天,窗户开着缝,风刮进来,把母亲的旧衣服吹得晃。她蹲在衣柜前,翻出那个装着小熊残件的木盒,里面除了这只布手,还有小熊的身子,浅棕色的棉布上沾着洗不掉的果汁渍,是她小学时吃橘子蹭上的,母亲没舍得扔,说“这是兰兰的味道”。后来去公墓下葬,她把木盒放进母亲的骨灰盒旁边,盖棺前,她还摸了摸那只布手,说“妈,带着小熊,路上不孤单”。

怎么会在这里?在医院的3床病房?

小唐的指尖开始发凉,她盯着布手,突然想起3床上午出院的病人,是个老太太,七十多岁,肺癌晚期,走的时候是儿子推着轮椅送的,老太太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当时她还帮着扶了一把,老太太的手搭在她胳膊上,枯瘦的手指像树枝,指甲缝里沾着点灰,和这布手上的灰有点像。

是老太太掉在这里的?可老太太怎么会有母亲缝的布手?

她又想起母亲住院时,也是住3床。去年冬天,母亲咳得厉害,住进市一院内科,就是这个靠窗的床位,阳光能照到床头。母亲躺在病床上,还总念叨着那只没缝完的小熊,说“等我好了,把小熊的另一只手缝上,再给它缝个围巾”。当时她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说“您先好好养病,小熊不急”。可母亲没等到那一天,住了半个月就走了,走的时候,床头的抽屉里还放着那根没穿线的针。

难道是母亲……从公墓里带回来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小唐就打了个寒颤。处置室的空调开得有点低,冷风吹在脖子上,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她赶紧把布手塞回口袋,拉了拉白大褂的领口,推门出去。

护士站里,李姐正在写护理记录,见她回来,抬头问:“3床换完了?”“嗯。”小唐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手还插在口袋里,攥着那只布手。李姐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放下笔,递过来一杯热开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是实在撑不住,我跟护士长说,你先回去休息。”“不用,李姐,我没事。”小唐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热,才觉得稍微暖了点。

剩下的夜班时间,她像丢了魂。给4床换吊瓶时,差点把药液洒在病人手上;给6床量血压时,袖带缠反了两次;护士长让她登记输液卡,她盯着卡片上的字,看了半天都没看清。口袋里的布手硌着掌心,每一次心跳都能感觉到布纹的起伏,像母亲的手在轻轻拍她的手背。

凌晨四点多,天快亮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少了。小唐坐在护士站的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想歇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口袋——不是手,是更轻的触感,像风吹过布面。她猛地睁开眼,口袋里的布手安安静静地躺着,可指缝里的兰花,好像比刚才更亮了一点。

她不敢再闭眼,就那样坐着,盯着窗外慢慢亮起来的天。直到六点多,清洁工推着清洁车过来,“哗啦”一声倒垃圾,她才猛地回过神,发现手心全是汗,把口袋里的布手都浸湿了一点。

早上七点半交班,小唐念交班记录时,声音都是抖的。护士长看了她一眼,皱眉说:“小唐,你今天状态不对,交班后赶紧回家休息,下午不用来上班了。”“谢谢护士长。”小唐低着头,攥着布手的手又紧了紧。

走出医院大门时,天已经大亮了,太阳挂在东边的楼顶上,金晃晃的,却照不暖她的身子。她沿着路边走,脚步很慢,口袋里的布手贴着皮肤,皂角香混着她的汗味,变得有点沉。路过早餐摊时,她想买个包子,手伸进口袋掏钱,指尖碰到布手的瞬间,突然想起母亲以前总在这里买她爱吃的豆沙包,每天早上六点就来排队,说“刚出锅的热乎,好吃”。

眼泪又开始打转,她赶紧别过脸,抹了把眼睛,快步往家走。

纺织厂家属院的楼道还是那么暗,她跺脚让声控灯亮起来,灯光昏黄,照得楼梯扶手的锈迹像血。走到301门口,她掏钥匙的手又开始抖,锁芯转了三次才打开。

门开的瞬间,皂角香扑面而来,比往常更浓,像有人刚用皂角洗过衣服,晾在屋里。小唐换了鞋,把白大褂脱下来扔在沙发上,布手从口袋里滑出来,掉在沙发垫上,浅灰色的棉布在深色的沙发上格外显眼。

她没去捡,径直走进卧室,往床上一躺。床还是暖的,母亲织的床单贴着皮肤,软得像云。可她睡不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那只布手——母亲的针脚、兰花的刺绣、掌心的温度,还有3床病房的窗户、老太太的手、公墓里的木盒……这些碎片像乱线,缠得她头疼。

不知道躺了多久,她起身去客厅,捡起沙发上的布手。布手被汗浸湿的地方干了,留下一点浅印,像水洒过的痕迹。她拿着布手走到母亲的遗像前,遗像挂在客厅的正墙上,黑色的相框擦得锃亮,母亲穿着藏青色的棉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攥着她的护校毕业证书。

“妈,这是您带来的吗?”小唐把布手放在遗像下面的供桌上,供桌上放着母亲生前用的瓷杯,杯沿缺了个口,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香,是清明时点燃的,现在只剩下香灰。她盯着布手,声音哽咽:“您是不是放心不下我?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人太孤单?”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的风刮过,吹得窗帘“哗啦”响,像母亲织毛衣时毛线球滚在地上的声音。

小唐累了,值了一夜的班,又被布手的事搅得心神不宁。她拿着布手回到卧室,放在枕头边,然后躺下来,闭上眼睛。很快,困意就像潮水一样涌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连梦都没做。

不知道睡了多久,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痒——不是皮肤痒,是头发被碰的痒。

是那只手!

小唐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却没敢动,依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放得轻。指尖落在发顶,轻轻的,带着点糙,是布手的触感!她能感觉到那只布手顺着头发往下滑,划过耳后,把她散在颈间的头发拨到身后,动作和以前一模一样,却比往常更清晰,因为这一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棉布蹭过发丝的涩,能闻到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皂角香。

这一次,那只手没有很快离开,而是停在她的发尾,轻轻捏了捏,像母亲以前帮她梳完头发后,总喜欢捏着她的发尾笑,说“兰兰的头发又长了”。小唐的眼角有点湿,眼泪顺着眼角滑进枕头里,凉丝丝的。

过了一会儿,那只手慢慢离开。小唐屏住呼吸,等了几秒钟,然后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向枕头边……

枕头边的布手不见了。

她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卧室里很静,阳光已经斜了,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衣柜门关得严严实实,床头柜上的台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打在墙上,映得母亲的遗像有点模糊。

布手去哪了?

小唐掀开被子,跪在床边,往床底看,没有;去衣柜里翻,衣服堆得整整齐齐,没有;甚至去客厅的沙发、厨房的碗柜找,都没有那只浅灰色的布手。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全是汗,难道又是幻觉?可刚才那触感明明那么真实,棉布蹭过头发的涩,皂角香的暖,都不是假的。

就在她快要急哭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客厅墙上的遗像。

她猛地转头……

母亲的遗像前,那只布手正悬在半空。

浅灰色的棉布在空气中微微晃动,像被风吹着,却又没有风;手指缝里的兰花刺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淡蓝色的线像活过来一样,在布上轻轻跳;它悬在遗像前,离相框只有几厘米远,像是在看着母亲的脸,又像是在等着母亲说句话。

小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站在原地,盯着那只悬在空中的布手。

风从窗外吹进来,窗帘飘起来,擦过她的胳膊,凉丝丝的。悬在空中的布手被风吹得转了个方向,指尖朝着她的方向。小唐的目光落在布手的指尖上,突然浑身一颤……

布手的指尖上,沾着一点淡黄色的药水渍。

那是葡萄糖注射液的颜色!

今天早上交班后,她去处置室收拾治疗盘,给2床换吊瓶时,不小心把葡萄糖洒在了白大褂的袖口上,当时她还特意用酒精棉片擦了擦,可酒精没把药水渍完全擦掉,留下了一点淡淡的黄,就在袖口内侧,靠近口袋的位置。

刚才她把布手放在口袋里,布手的指尖刚好蹭在袖口的药水渍上!

这只悬在空中的布手,就是她从3床病房捡来的那只!

小唐的腿开始发软,她扶着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悬在空中的布手又晃了晃,指尖的药水渍在阳光下亮了一下,像一颗小小的黄珠子。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帮她洗弄脏的衣服,领口的果汁渍、袖口的墨水渍,母亲总是用肥皂搓了又搓,说“兰兰的衣服,得洗干净”,实在洗不掉的,就绣朵小花盖着,说“这样就好看了”。

“妈……”小唐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真的是您,对不对?是您把布手带回来的,是您夜里摸我的头发,对不对?”

布手在空中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小唐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她快步走到供桌前,伸出手,想抓住那只布手。可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布手的时候,布手突然往下落,轻轻落在了供桌上,刚好停在母亲的瓷杯旁边,一动不动了。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布手,贴在脸上,棉布的糙蹭着皮肤,却暖得让人心疼。皂角香裹着药水渍的涩,是母亲的味道,是她的味道,是属于她们母女俩的味道。

“妈,我好想您。”她抱着布手蹲在地上,肩膀不停地发抖,“我一个人住,夜里总怕黑;医院的夜班好忙,我总怕出错;我煮面条的时候,总忘了给自己卧荷包蛋,因为以前都是您给我卧……”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小时候趴在母亲腿上,说学校里的事,说同学的事,说自己的小委屈。供桌上的瓷杯好像被风吹了一下,轻轻晃了晃,发出“叮”的一声,像母亲在回应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小唐慢慢站起来,把布手放在供桌上,挨着母亲的瓷杯。她给瓷杯倒了杯温水,又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布手上的灰,然后对着遗像笑了笑:“妈,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以后我煮面条,一定给自己卧两个荷包蛋;夜班再忙,我也会慢慢做,不出错;夜里黑,我就开着小台灯睡,不怕了。”

遗像里的母亲,笑得依旧温和,眼睛里像盛着水,映着她的影子。

从那天起,小唐再也不怕夜里那只手了。她把布手放在枕头边,每天晚上躺下,都能闻到熟悉的皂角香。有时候她会故意晚睡,等着那只布手摸她的头发,然后在心里跟母亲说说话:“妈,今天李姐夸我输液扎得准”“妈,我买了豆沙包,刚出锅的,热乎”“妈,我把头发剪短了,您看好不好看”。

那只布手总会回应她,轻轻碰一碰她的发顶,或者在枕头边晃一晃,像母亲的手,温柔又踏实。

有一次,她值夜班到凌晨三点,坐在护士站打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头发。她睁开眼,看见小张端着治疗盘走过,问她:“小唐,你怎么睡着了?”“没事,有点困。”她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发尾整整齐齐的,像是被人梳理过。口袋里的布手轻轻硌了她一下,她知道,母亲来陪她了。

早上交班的时候,李姐看着她,笑着说:“小唐,你最近气色好多了,不像以前那么愁眉苦脸的。”“嗯,因为有人陪着我。”小唐摸了摸口袋里的布手,嘴角带着温柔的笑。

李姐愣了一下,没再追问。她不知道,小唐的身边,有一只绣着兰花的布手,有一个带着皂角香的影子,有一份永远不会消失的母爱,陪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夜班,走过一个又一个孤单的夜晚。

又一个周末,小唐去了公墓。她坐在母亲的墓碑前,把布手拿出来,放在墓碑上,阳光照在布手上,兰花刺绣亮得像活的。“妈,我带您的布手来看您了。”她轻轻摸着墓碑上的字,“您看,布手还好好的,我每天都擦,没让它沾灰。”

风刮过,带来远处的花香,布手在墓碑上轻轻晃了晃,像是母亲在摸她的头发。小唐笑了,眼泪却又掉了下来,这一次,眼泪是暖的。

她知道,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就在她的枕头边,在她的白大褂口袋里,在她的心里,用一只绣着兰花的布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陪着她,守护着她,直到永远。